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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喜红妆(上) ...

  •   喜红妆(上)

      早春三月,草长莺飞,山路两旁的野花已经开起来了,颜色鲜亮得像是年节时贴的年画,红艳艳黄澄澄随着山路蜿蜒,煞是好看。

      顾清圆牵着马信步在路上慢慢前行,看到漂亮的野花有心想采来拿在手上,又想到一花一木皆有灵性,出家人便是有这个想法也是不该,忙在心中默诵了几句《文始真经》定了定神。

      师兄说是去方便一下,叫他慢慢走,他这就跟上来,怎么去了这许久还没回来?

      顾清圆有点忧心,一会儿整整身上簇新的道袍,一会儿摸摸手上牵着的骟马,总觉得浑身不对劲。他活了二十年,这是第一次下山办差,心里一则跃跃欲试,一则惴惴不安。有相熟的师兄引领,一路行来并无大事,眼见着翻过了这座山就到了雍州城,只盼别再出些什么岔子。

      时当正午,山路上没什么人,远远地传来了嗒嗒的蹄声,顾清圆驻足细听,蹄声有些踯躅,不像马蹄声倒似是毛驴。他有些失望,必不是师兄了。

      未过几时,蹄声渐进,顾清圆回头看去,果然是一人骑着一头黑驴缓缓前来。那驴不大听话,走不了几步就扯着嚼头乱喷两声,驴上之人也不管,松松的握着缰绳由着倔驴忽左忽右地走。

      待得走近,黑驴看到前面的一人一马越发不耐烦,忽然怪嘶了一声,两只后腿一蹬,想把背上之人摔下去。顾清圆忍不住咧开嘴笑了,随即觉得太没礼貌,连忙抬袖拢住嘴,轻咳两声掩饰。

      驴背上之人倒是看得清了,也是一个道士,三十来岁,满面风尘,头上的黄冠破得快掉下来了,像个寻常的落魄道人,不知是要去哪座宫观挂单。

      山路狭窄,只容得两匹马并行,顾清圆牵着马向旁边让了让。来人经过的时候客气地行了个礼道:“道友万福”,顾清圆恭恭敬敬地回了礼。过了半晌觉出怪来,那人的道袍虽是遍布灰土破得狠了,却是跟自己的一个款色。

      天下道教门派众多,各门各派的道袍颜色样式并不一致,他们真阳派出自武当,道袍色做苍黄,与别派常用的赭石群青不同。

      顾清圆自幼长在崂山真阳观,只道天下道人都是此等样子,及得长大,见了别派来探访、挂单的道人,才知道还有别样道袍。此刻初见这道人穿着,一时未觉有何,细想才发觉,如此打扮若不是武当之人,必也是武当一脉的其他支派,按理他该叫声师兄才对。

      想到此节顾清圆来了勇气,快步走了两步,扬高声音叫了句:“师兄留步。”

      那道人听闻,勒缰驻足。黑驴还是不听话,左右狂喷了好一会儿才停住。顾清圆又向前行两步,深揖到地问道:“叨扰师兄,请问师兄来时可有见到跟在下一样打扮的一位道人?”

      道人半晌不答话,顾清圆觉得奇怪,偷偷抬眼瞄了一下,却见他松松的扯着缰绳,歪歪斜斜地坐在驴背上,鼻翼轻颤,一副惫懒的样子,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打量。

      顾清圆不由得叫他看得面颊做烧,有些不知所措,两只手绞在一起低着头咬牙又问:“敢问师兄……”

      那道人不等他问完,一张嘴扑哧一声笑出来,顾清圆更加沮丧,只听他笑道:“师弟饶恕则个,在下眼神不佳,若不是听你说话,还以为是个假扮的……”话说到一半又住口不说了。

      顾清圆茫然想了两遍“若不是听你说话”之意,忽然醒悟过来,那道人怕是把他当成姑娘家了,顿时又羞又气,热血上冲满面通红。他原知自己生得有些秀气,乏了点男子气概,当面叫人点破却是头一遭。

      那道人眼见顾清圆怒气勃发,轻了轻嗓子正了神色又道:“跟你一样穿着,可是你师兄?”

      顾清圆没来由受这一遭辱,火气正大,听他这么问仿佛真的见到过,只好压着脾气,沉声道:“正是,敢问师兄可曾见到?”

      那道人低头沉吟半晌,座下的黑驴不耐烦的又喷了两声,抬头笑道:“不曾见到。”

      顾清圆只觉一股热气自丹田直冲到百会,恨不能破顶而出,愤而仰首怒视那道人,眼中像要喷出火来:这是在消遣他么?

      那道人叫他怒目而视,也不介意,笑吟吟地又道:“常听人说,脾气急的人像个炮仗,原来不解,今日见了师弟才懂,倒真是个红艳艳的炮仗。”

      顾清圆一时未懂那人言中之意,想来是说他气性大,师傅也常说他性子慢火气却大,只是这哪轮得到他说!睁大了眼睛继续瞪着他。

      那人呵呵笑着不等他答话,忽然一甩缰绳,口中长道:“师弟且莫心急,贵师兄必即刻可至,我等后会有期!”催着黑驴扬长而去。

      顾清圆满腹怨气无处发泄,狠踩了脚下碎石一通,又长念了几遍《文始真经》,直到师兄祝清鹏策马追上,火气还没全褪。

      二人行至雍州城,祝清鹏连连追问,为何他一路面色阴沉,嘟着腮帮子话也没半句,顾清圆无从解释,只推说路上叫太阳晒得头疼。

      顾清圆师兄弟两人来到雍州城乃是为了送贺礼。

      雍州城地处崆峒山脚下,盛产白石,城中白石剑派乃是崆峒派的支系,近十几年来出了好多个名剑客,声势很旺。近日乃是白石剑派掌门白松禧的公子大婚之日,真阳派和崆峒派同属道家,素来交好,只是崂山到崆峒路途遥远,真阳掌门于是派门下弟子前来祝贺观礼。

      到得白石山庄,祝清鹏带着顾清圆递了名贴送了贺礼,有知引的门人带着两人到客房住下。距大婚之礼还有几日,武林中各门各派的已到了不少。白石山庄里外都住满了宾朋,各处房舍上贴满了红色的“囍”字,山庄里还搭起了戏台,热热闹闹的很是喜气。

      祝清鹏年岁比顾清圆大不少,为人极是通融,常常下山办事,交友广阔。一到白石山庄便没了人影,说是去找认识的朋友叙旧。

      顾清圆第一次下山,行事说话俱是万分小心,生怕出错。此时不敢乱走,只乖乖地呆在客房里练功。每每思及前日遇见的那道人,心头烦闷不免对着镜子几番细看,倒是想知道自己真有那么像姑娘么。

      婚礼当日,白石山庄从正厅到外面三进院子摆满了酒席,来观礼的客人里里外外坐了个一无虚席,只有正厅上的三桌,有几个写了少林、武当的空位。真阳派在武林中颇有些名望,顾清圆师兄弟的座位排在正厅外头一桌,只比主桌次了数桌。

      同桌的都是道家的道友,还有与真阳派同属武当支系的三清派的几位师兄。开席没多久,祝清鹏便和同桌道友聊成了一片,把着素酒你斟我酌,师兄弟排好了次序叫得好不亲热。几杯酒下肚,开了话匣子,从江湖中的奇闻异事说到眼前的这桩喜事。

      “新娘子你们是没见过,别说是那皇帝老儿的妃嫔,就是说天仙下凡都不为过。”一个太一派的道人一边说着,仰脖一口饮尽杯中酒,抹一把嘴巴叹道:“有这么个娘子的话,要我还俗我都乐意啊!”

      “师兄,你们太一派原不也不禁婚娶的么。”另一个别派道人笑道。

      “娶了这么个娘子,哪里还想着修道,整日必只想着双修啊。”先前那人嘿嘿地小声笑道。

      “当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啊。”又一个道人接口道。

      一时间众人笑作一团。

      吉时还未到,白石剑派掌门白松禧带着新郎白家四少白馥棠挨桌宾客问好。白馥棠上面原有三个哥哥,俱都早夭,虽说他排行第四,此时却是白家的独子。众人皆知此子是白掌门的心尖肉,各桌不断传来“久仰侠名”、“幸会幸会”、“白掌门好福气”、“白少侠好人才”之类的寒暄。

      顾清圆有些好奇,扭着脖子往白馥棠方向看了好几眼,新妇见不着,先看看新郎也是好的。

      白馥棠今年二十五六岁年纪,身长玉立,气宇轩昂,脸蛋倒颇有些秀气,鼻梁挺直,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像是沁得出水,通身大红的吉服更衬得面上容光焕发。

      顾清圆心下暗道一声好,有这样人品也不亏了天仙一般的新妇。

      “这白四少当真是有了艳福,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位天仙,长得漂亮不说,听说武功还高得不像话。”同桌道人趁着白家父子走远,又开口议论道。

      “可不是,据说白四少最近武功突飞猛进,连白掌门现下都不是他对手,也是这新夫人的功劳。”又一人接话。

      “听说这位新夫人闺名叫周子归,武功来历全然不明,也没听说过哪门哪派有这么号人物。”太一派那道人似是晓得不少细事,连新妇的名字都说得出。

      “没错,若是有哪门哪派有这么出挑的人物,早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了。”一人听了点头连连称是,又道:“何况这二八少女武功都这么高,她师傅武功要多高啊。”

      众人听了又是一番热议,一时间讨论不出个结果,都只说白四少艳福不浅。

      白掌门带着白四少从内厅一直走到外间,里外都招呼了个遍。转眼司仪说着吉时已至,众人一齐拍手说笑,恭送白四少去接新妇出来行礼。

      白四少才进去,厅外的人俱是伸长了脖子向着内厅的方向看,都想要抢在别人前头见到新妇。顾清圆也跟着偏过了身子侧头去看,只是隔着厅内众人,实在看不到什么。

      未几内厅忽然一阵喧哗,新郎白馥棠猛地冲将出来,发冠散乱,一身大红的喜袍上面不知沾染了什么秽物,脸上也污了一片。

      “爹!”白家四少张皇失措,脚步踉跄地在一张桌子旁绊了一下,话都说不明白了:“子归……子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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