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山花皆红透》漠北街

4、转 >>离觞不曾诉离殇

　　还是江淮的秀景好。每当苏五站在这贵气耀眼琳琅满目的金銮殿正中时，总忍不住这般想。明知当初的抉择终会迎来今日的局面，但事到临头却又有隐隐的舍不得。究竟是舍不得曾经的闲适还是舍不得曾经的那些人，苏五从未往下想过，亦不敢想。如今他已没有回头的余地，再也没有。
　　“爱卿平身。”
　　“谢陛下。”
　　苏五恭敬地抬头，清润的目光落在大堂中央，那个他追随了六年有余的帝王身上。朝堂之上，敢这般与九五之尊对视的，除却丞相便只得找到一个苏将军，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爱卿，朕三月前托付给你的事情，可已有眉目了？”
　　“回陛下，臣俱已安排妥当。”
　　“甚好。至于何时发兵，依朕看还需慎重定夺，毕竟敌国近年有所衰弱，但实力依然不可小觑。周太师。”
　　苏五身侧一须发尽白的老人踏出。“臣在。”
　　“朕命你下去择一吉日，助朕一举拿下首战，早日收复南蛮之地。”
　　“臣遵旨。”

　　早朝已过，众臣退场，苏五却被公公单独叫下。
　　“苏将军请留步。皇上御花园有请。”
　　苏五微愣，但这事万万不敢怠慢，立即举步跟了上去。

　　“爱卿啊，不必行礼了。朕只欲问你一件事。”
　　亭内，皇上背对着他负手而立，目光落在花园尽头的一处湖泊上。
　　苏五微微颔首，静等下文。
　　“朕听说敌方有一连年纵横沙场百战不输的统领，英勇不亚于我朝将军。可有此事？”
　　“臣略有耳闻。”
　　“这人虽有一身本领，却行事处处低调谨慎，据说他连御赐的宅邸都不愿住，甚至早朝也称病不去。”
　　苏五微微一笑，“看来是个颇为固执的人。”
　　“哦？和过去的某人是否很像？”皇上难得挑起眉毛，看到苏五眼底的无奈似乎龙颜……更悦了。
　　“陛下莫要取笑臣，臣当初还不是因为拗不过陛下。”
　　“朕的银子都花出去了，你若不住，留个空宅做什么？还不如踏平了修你的坟墓。”
　　“所以臣这不是来了么……”
　　出兵前居然还一口一个“坟墓”……饶是不顾细谨如他苏五，也不太敢造这个次。皇上果然是皇上，简直堪称千古一帝……
　　“苏将军。”
　　语气忽然低沉了些，苏五知道皇上终于是要入题了。其实手里早已攥了一把汗，只是他凭借多年养脸皮的经验，硬是把表面功夫撑下来了而已。
　　“你可有信心取那将领的首级？”
　　苏五颔首，双手抱拳道：“无论敌方实力如何，臣愿为国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皇上眯起眼睛，凝视了他半晌，方才淡淡吐出一句话。
　　“好。下去吧。”

　　皇上也许早就知道了。这番试探，虽直截了当，阴险味却不浓，看来陛下对他还是信任居多。但这也只能说明至少在这一两年内他还有利用的价值，恐怕一朝顺利拿下其余几国，得以一统九州，他的仕途就结束了。等到那一日，要杀要刮，随便拿一个罪名一盖，人生征途怕也是要结束了。
　　步出宫殿，苏五自嘲地笑笑，信手一挥，家仆便从城门边颠颠地跟了上来。
　　“徐福，你派一个面生的随从去一趟周府，把我这封信亲手交给周太师。如果遭门卫阻拦，就让他们通告说是黄莲生门下四弟子有事相求于周师爷。”

　　“动作要快。”

　　又是一年四月红。苏五大致将军务整顿妥当，皇上那边的掩护托付给太师，临行也不忘跑到老军师的府邸顺来一坛好酒，斗篷一带，素衫一披，快马加鞭地绕了远路往南方赶去。今年的师兄不知能否再用“别来无恙”四字来形容，想到他一年年瘦弱下去的模样，苏五心头一紧，却又很快挥开。苏芩啊苏芩，你有什么权利去想，去担心，去同情？
　　归根究底，这罪魁祸首不是你又能是谁。
　　一刻不停歇地赶到了熟悉的山谷，如他所料，阎七已在那里摆好了棋局等候。那人坐在那里没有动身，只上下扫了一眼苏五狼狈的装束，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牵动着疲惫的神态笑了出来。
　　“师弟今年走得甚急。是怕错过了什么，还是怕被什么给赶上了？”
　　一语道尽千言，苏五抿着嘴唇，久久说不出话来。直到那人依然坐着，他依然站着，仿佛山花都已落遍，苏五才扯了扯干涸的喉眼，嘶哑地叫了一声师兄。
　　“累成这样，棋大概是下不成了。不如顺你一回意，这次就先喝酒罢。”
　　阎七完全不似一个武将般温文地笑着，拂袖准备收拾棋子，却被一个箭步冲上来的苏五挡住了手臂。
　　“不，今年还是下棋。”
　　“哦？为何？”
　　“因为……”苏五抹了一把一路被风沙冲刷的脸，径直在阎七对面坐下说，“因为老军师那只狐狸不肯再给我好酒了。”
　　“是你太过分，怎可骂他老人家。”
　　苏五撇撇嘴，抓过棋壶便开始下棋。

　　今年的杜鹃开得异常繁盛。苏五犹记他离开的那一年这些花儿还只是轻巧的一些点缀，而如今已是气势漫过绿野了。枝叶总是被拿来衬托红花，但杜鹃却是难得叶花兼美的木卉，如此争奇斗艳却又惺惺相惜的生命，活脱脱如从一体中分离开来的双生一般。
　　师兄。
　　师兄……

　　“今天……把它下完吧。”
　　一片静谧中，苏五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
　　阎七微微一愣，却很快笑开，眉间的释然刺痛了不知是谁的眼。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