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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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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重得几乎抬不起来,头痛欲裂,许诺再次醒来的时候无比艰难。墙壁涂成淡蓝色还有点印花图案的病房肯定不是什么重症监护室,看来也不过就是重感冒高烧而已。
“醒了?”
那是克莱德的声音,不用转头他也知道:“嗯,多谢你。”
大概还是他动用了工作人员的小小特权,许诺发现这间常规病房里只入住了自己这一个病人。落地的窗帘半开着,克莱德凭窗而立,侧对着他,忽然淡淡地叹息了一声。
就像一缕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柔和的海风,只要是还有一颗心的人,都会被这个金发蓝眼的青年不经意间拨动心弦。许诺第一次发觉,原来克莱德从母亲那边继承来的容貌是那么出色。
“原来你也喜欢他。”
冒出这么一句堪比重磅炸弹的话以后,克莱德悠闲地踱回许诺床边,笑眯眯地继续:“怪不得他那么快就从我家搬出来,我还在想呢,他这种人怎么可能找房子的动作这么快,明明连房屋中介的门往哪儿开都不知道。”
“可是我没有跟他在一起。”
克莱德仔细看了一会儿许诺的眼睛,这才意识到他会错了意:“喂喂,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啊。我是说,我很高兴你们的感情发展顺利。沈博士心情这么差,如果你能让他好起来,我可以帮你出出主意的。”
这个世界真是奇怪极了。怎么还有这样的喜欢,不但不去努力争取,还要帮着别人得到自己的心上人。
许诺疑惑地盯了对方半天,心里默默回忆自己目击过的,克莱德与沈钧彦相处的那些场景。嗯,确实有点苗头,原来克莱德一直暗恋沈老师。
可是他现在这个跃跃欲试想帮自己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
“我是挺喜欢他这种类型的人,也可以说我喜欢他,但是……”克莱德的神情很平淡,眼睛却好像在微笑,带着一点显而易见的遗憾:“还不到。我并不想跟他在一起,明白么,因为还不到。”
他说的是no, not yet.许诺咀嚼了一下,觉得自己明白了一部分,又似乎什么也没听懂。原来人与人的脑回路差别这么大,有些人还会把喜欢别人的心情划分好等级,只要not yet就愿意拱手相让。
或许,他说的喜欢跟自己理解的那种喜欢是不一样的。
“那好吧,我明白了。”
许诺的回答,依然是安安静静,中规中矩的。克莱德也知道自己的想法他可能很难理解,但在不理解的情况下,这个好孩子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尊重。
虽然小自己四五岁,不够成熟不够透彻,估计也不懂得怎么照顾别人,但也许真的会更适合沈钧彦吧。克莱德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个傍晚还真是令人疲惫。
原本关系还算不错的两个人,在拆穿了对方的心思之后,也只能尴尬地沉默了好一会儿。幸好沈钧彦回来得快,推开门以后左右打量了两眼,立刻找到了重点。
“你们聊什么呢,怎么聊成这样了?”
克莱德无所谓地笑笑,转身就往外走:“你来了我就不守着了,门诊还是我同学在顶着呢,我先回去了。”
“好,今天多谢你。”
明明沈钧彦是先认识他的,却从来没有站在他的立场上,代他向任何人道过谢呢。克莱德彻底掩上门之前,终究还是回头从门缝里看了最后一眼。
虽然听不清里面在说什么,但许诺那个不会说谎的笨蛋,果然已经开始脸红了。
克莱德再没有犹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是让你别乱动么,怎么又把手拿出来了?”
沈钧彦刚把注意力集中到削苹果上不到一分钟,一回头又发现许诺偷偷给自己找凉快了。
“退烧药是发汗的,这个不用我教你吧。听话,好好躺着。”
许诺跟他对视了一会儿,败下阵来,老实把晾在外头的两只胳膊收了回去。
天色欲曙,远处已经泛出了青白色,很快就要天光大亮。这不是什么重症,沈钧彦却认真地陪了一整夜。到了后半夜许诺烧退了,人也清醒了,他就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聊天,一点儿没有透出困倦或者不耐烦的意思来。
长相上佳的一颗红苹果,切成小块吃进嘴里的时候,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沈钧彦自己吃了第一块,第二块给了许诺,然后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懒得多说什么。应该是水土的问题,这里怎么都种不出蜜汁充盈的、中国人印象中的苹果来。酥而不脆,水多不甜,吃惯了也就这么回事,权当喝水了。
“我上午有一节本科生的进阶课,一会儿要先回去准备一下。你好好睡一觉,中午我来接你出院。”
几乎坐了一夜没怎么合眼,沈钧彦忍不住揉了两下眉心,用力闭了闭眼。虽然不放心,但课总要上的。想想就觉得烦,本科生都是很蠢的,一个班二十个人还不知道几个能撑到毕业,何必浪费大家的时间轮流去教……
“老师……”
说了要走却半天没找到去见那群蠢货的勇气,沈钧彦倒是被还躺着的许诺给叫醒了。
“你也是从那个时候读上来的,我也是。”
沈钧彦勉强笑了一下,伸手揉乱他柔软的额发:“嗯,我知道。”
“要不是听过你的课,我不会留在物理系继续读。”
虽然这一点是明摆着的,但面对这么一双因为多少还有点热度而蕴着水光的眼睛,沈钧彦很给面子地表现出了兴趣。
“你那个时候说过,物理是无情无义的。进了这个领域,就没有知恩图报这件事。哪怕最聪明、最刻苦、最能忍受孤独的人,都有可能终生一无所获。”
“我记得你下课了还跑来问我为什么会选择研究物理。”
许诺的圆眼睛弯了起来,流露出非常简单的笑意:“嗯,你说没有为什么,只是你愿意。”
是,只是我愿意。沈钧彦看着眼前这个人,他的神情跟当年的自己何其相似,连志向都一般无二。搞学术的人需要单纯的环境,生活中的任何一点小波折都可能破坏他们的心境,再想钻进去就又难比登天了。
在那一刻,沈钧彦无比希望许诺不曾违背过他信奉多年的上帝。
如果是那样,他老人家就可以继续保佑这个好孩子。愿他身体康健,愿他心念洁净,愿他往后的路比自己更顺遂……
最最要紧是千万不要为情所困,自寻烦恼,而立之年了还连自己的一颗心都理不清。
说着该走了该走了,等沈钧彦终于哄好了对他依依不舍的许诺走出医院,天都已经亮了有一会儿了。
九点上课,八点出门去办公室简单改改ppt应该就来得及。反正那帮本科阶段的学生也听不明白自己在讲什么,发学校公邮里的标准版本给他们反而利人利己,省得快考试的时候划重点死都找不到。
时间还算宽裕,沈钧彦去了早市,用心挑了一块带软骨的猪肉、一块最新鲜的牛肩肉还有几只圆滚滚的番茄。他抓紧时间做好了咖喱猪软骨闷在锅里,又炖上了番茄牛肉汤,煮沸后调成文火,敲了邻居的门交出钥匙,拜托他们帮忙看着炉子上的东西,然后才掐着表去了学校。
两个小时的课上得跟梦游差不多,这个班连一个脑子正常的学生都没有。相对来说最聪明的那一个,看样子也只听懂了前半节课的一半。
匆匆了结了追上来问问题的学生,沈钧彦赶紧又回去把一道菜一道汤装好,电饭煲里的饭单独找个饭盒盛了,一并带到医院去。许诺平时不怎么谈论吃的东西,实际上却是个挑食的性子。有时候系里出去吃饭,定地点的时候他不声不响,跟着去了就只动一点点食物,宁可回去再自己对付一下。
不用仔细回忆,许诺那时候带点嫌弃的小眼神也历历在目。沈钧彦一边觉得好笑,一边穿过病区长长的走廊,不慎就听到了几句小护士的低语。
“诶那个昨天克莱德收进来的病人好奇怪啊……”
“是吧,你也觉得奇怪吧。他今天上午醒了就一直坐在那里,也不玩手机也不看电视,就只看着病房的门。”
“还好今天就要出院了,那眼神直勾勾的,真吓人。”
沈钧彦在心里叹了口气,慢慢推开病房的门,果然撞见许诺目光呆滞地望着这个方向,连眨眼都动作迟缓。
“喂,干什么呢你!”
“哦,我……没干什么啊,就是想点事情。”
就像发觉宠物越来越不好养的主人一样,沈钧彦很无语地看看他,最终也没说什么,默默把吃的拿出来给他。
许诺立刻进入一言不发只知道吃的状态,差点就要把脸埋到饭盒里去。按理说他也不小了,可一旦专注在什么事情上,总会给人一种毛茸茸的小动物在挖洞的感觉。医院的病号服在他身上实在松松垮垮,领口里露出的一段锁骨也有年轻人该有的魅力,沈钧彦掂量了一下,却怎么也没法把他当做一个“恋人”的候选人。
总觉得这孩子太认真,太执着,也太当真了。好像不给他一园子最美的春色,就是辜负了他似的。
原因不明地,沈钧彦竟然在这种感情面前,产生了些许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