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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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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钧彦搬家那天本来没想惊动谁,可是老唐顿课上这么一说,手杖一挥,物理系仅有的几个研究生都来帮忙搬东西了。总共就两个箱子,一帮大小伙子都没法分,手脚最慢的那个只拿到一套白瓷的茶具,一路神情肃穆地端着,倒让沈钧彦和许诺这两个中国人怎么看怎么别扭。
许诺租的房子是房主多年闲置的,本来想着游历在外伦敦好歹留个老巢,后来定居在外头了,才想起开始招租。虽然没有阳光,但是朝向比较理想,屋里还是看着敞亮一些。这么多人帮了忙,总要拿了人家惦记的中国绿茶出来招待一番。许诺在厨房里翻翻找找好半天,蹙着眉头十分为难,思来想去还是接了沈钧彦从行李里抽出的茶叶罐子。
看那破包装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茶,明摆着糊弄无辜同学的。
这个小孩一定是觉得不拿出好茶来是作为主人没有诚意,但是拿了给这些不懂茶的老外喝又暴殄天物,所以硬是把自己给纠结住了。沈钧彦站在一旁看他慢吞吞地沏茶,只觉得这样单纯的心思又可笑又可爱。
“许诺,你是从小就这个样子么?”沈博士难得提起这么没营养的话题。
“……?”许诺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就是现在这样,呆愣愣的。”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吧。”许诺找了个盘子,把几个玻璃杯整齐地放在上头:“不过我没怎么跟爸妈一起生活过,也没人嫌我呆。”
沈钧彦被噎了一下:“那个……我不是嫌你呆的意思。”
许诺眨巴着眼睛,诚恳地说:“没关系的,我也觉得我有点呆。”
“……”
无语归无语,许诺不明就里地端着茶出去的时候,沈钧彦还是伸手抚了一下他的背心。三十多岁的男人已经能够沉淀出这样的魅力,手掌仿佛在许诺心口上留下了温度,我们的小朋友瞬间体验了一把晕头转向。
一屋子人也就是来凑个热闹,英国人恭贺别人乔迁之喜的习俗好像就是送一盒曲奇、拎一瓶红酒之类的,一点儿创意都没有。大家很快都散了,沈钧彦关好门上了栓再回过身来,突然发现许诺就穿了件灯芯绒的衬衫坐在沙发上。
“你不冷吗?”随手抓起扔在椅背上的厚外套丢给他,沈钧彦找出遥控器,赶紧把空调温度往上调了好几度。
“嗯我正在想呢,好像是有点冷……”
小朋友动作迟缓地把外套拎在手里,歪着头看了几秒钟才搞清楚正反,又慢慢地把衣服翻了个面,这才开始往自己身上穿。正常人都知道要拉着里面那件衬衫的袖口,然后再把手伸进外套的袖子里。可这个笨蛋居然连手指扣住那点衣料的简单举动都要出错,套进一只袖子就觉着不舒服,又自己皱着眉头纠结起来,最后决定再脱下来重新穿。
沈钧彦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不知该作何反应。他几次想伸手去帮他,但理智提醒他面前这个人早就是一个独立的成年人,怎么也不该别人去帮他穿一件衣服的。
也许是空调开过了,热风吹进了脑子里,此时此刻,沈钧彦突然就想起了叶祺。
两个人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叶祺当然也在他面前穿过衣服。他是常年弹琴的人,手指修长,指甲总是修剪得圆润且一丝不苟。他总是漫不经心,似乎不喜欢在衣饰上多花心思,却一直把自己打理得处处妥帖。现在回头想想,跟自己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日子,恐怕是叶祺最不修边幅的时候。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从不露半点颓然。
穿什么、怎么穿都是小事,但凡事无论大小,叶祺都觉不需要他的照顾。他们两个永远分得一清二楚,沈钧彦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也确实从来没有过伸手帮他做点什么的心思。
他甚至在看着叶祺懒洋洋扣上银袖扣的时候,产生过类似于望洋兴叹的感觉。
那个人跟许诺,真的是从里到外都完全不同的人。
沈钧彦的眼神不知不觉就散了,许诺回头盯了他好一会儿,他都浑然不觉。傻孩子意识到自己又被忽视了,干脆站起来往自己房间走。
“我回去做作业了。”
“嗯?”沈钧彦回魂了,下意识追了一句:“你午饭不吃了?”
说不清为什么,许诺满脑子都充斥着刚才沈钧彦那种内容过于复杂的眼神。他暂时不想跟沈老师共处一室了:“我本来应该上午做作业的,因为帮你搬家了,所以就没时间做作业。我下午一点到三点是要午睡的,如果现在不去写作业,就要连带着影响我下午和晚上的安排了。”
这样的语气很少出现在他身上,沈钧彦有些意外。
许诺实在不善于挽回崩坏的对话,自己卡了半天,蹦出一句让沈钧彦哭笑不得的话来,然后落荒而逃。
“你明天要检查作业的。别人反正都不会做,我再不做你会生气的。”
沈老师被扔在一地行李的客厅里,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
许诺怀揣来路不明的负面情绪,气鼓鼓地坐在书桌前开始写作业,那架势简直是一只如临大敌的河豚鱼。做物理作业是他长这么大最拿手的事情,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是无法忽视的,渐渐地,他也就沉进去了。
沈钧彦是个好老师,他发给许诺的作业跟班上别的同学根本就不是一个题目。其余的蠢货需要鼓励才能坚持学习,许诺则需要有人不断挑战他的思维能力。
当然了,这招屡试不爽的原因还在于许诺和同学们没有交情。他讨厌智商不高的人类,所以从来不去关心别人收到的邮件里是什么作业要求,别人交作业他也看都不看一眼,所以连题目不一样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他都一概发现不了。
好学生在专心做事的时候是如此专注,以至于他的老师开了门在后面看了他半天,甚至敲了敲他的桌角试图引起他的注意,他竟然充耳不闻,真心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他写完小论文的最后一个单词,扭头发觉桌上多了一盘热气腾腾的盖浇饭时,还想了半天这到底是哪儿来的。
一点的钟声从窗外传来,许诺准时上床睡觉。
大约过了半小时,沈钧彦轻手轻脚开了房门。本来他只想端走空盘子,一转眼却被小朋友安静的睡颜吸引了。许诺在被窝里弓成个虾米的形状,年纪不大心思倒不浅,睡得眉心紧锁,好像谁虐待了他似的。
你能有什么心思呢,沈钧彦在心里念着,忍不住去抚摸许诺的眉心。
指腹下的皮肤带着不怎么见阳光的白,触之生温,正是刚长成的青年该有的样子。他的头发生长得很茂盛,发质细软,划过指间的时候让人心肠都硬不起来。这个孩子这么聪明,又懂得努力,长到二十几岁还知道把老师布置的作业放在心上,真是不可多得的好材料。
只是这样没心眼的人,以后还不知要被谁欺负。不过呆成这个样子,倒说不定会是个一心一意的情种。要是谁被他喜欢了,应该也是好福气吧。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沈钧彦发散性思维了一下,索性就坐在床边,仔细分析起许诺的心上人到底是谁来了。
不可能是他的同学,因为许诺心气很高,看不上那些笨蛋。
也不可能是生活圈子之外的人,因为许诺太过循规蹈矩,人又懒,从来不接触外面的花花世界。
那就只剩老师了。老师们虽然不见得多聪明,但好歹搞了那么多年学术研究,整体素质还是看得过眼的。
其余的都排除了,眼下就只剩下他喜欢哪个老师的问题了。
嗯……他总不见得喜欢唐顿,那口味也未免太重了。可是在自己不在英国的这段时间,许诺除了唐顿又没有加过新的老师。
思前想后,沈钧彦最后还是把目标锁定在了自己身上。
他并不觉得震惊,也不打算怀疑自己一步步演绎的结果。除非许诺的心理是非人的或者病理的,否则他喜欢的应该就是我吧。
沈钧彦保存了这个念头,关闭了推理程序,顺手给熟睡的许诺同学加了一床毯子,站起来转身走了。
看来睡眠质量太好也是有坏处的。许诺连自己是怎么暴露的都不知道,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成了透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