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铃兰》洛寒声

4、枯荣

　　不觉间水风入宫已有半月了。
　　云秦因着聪敏伶俐，人又生得纤巧，很是招宫中的女官们喜欢。浅安原本就是皇贵妃身边的人物，掌事跟前也是说得上几句话的。因有这两个人在，水风的日子难得比她料想中的要清静许多，该见的妃嫔也都见过了，虽不及颜莞亲厚，却也不敢贸然招惹她；因此她的日子相当悠闲，清早起来，庭园中、雪湖边逛逛，乏了便回屋绣上几针，或捧着戏本传奇读得起劲。
　　如果不是玉歌那日的一句话，水风大约很乐得就这样一直悠闲下去。
　　“水风姐姐，”玉歌人后向来不称她小主，水风也不介怀，这样反倒听着自在，“你入宫以来，皇上从来没召幸过你吧？”
　　浅安一听慌了神，怕她惹恼了水风，忙将玉歌拉至自己身边，道：“小主莫理她，这孩子年幼，不知事的。皇上近日想必来政事繁忙，后宫各小主皆是多日未逢雨露，只是谁也不肯让旁人看轻了，才缄口不说罢了。不然这偌大个宫中怎的听不到宫车铃响？”
　　水风搁下花针说：“浅安，你也不必紧张，就算真只有我一人未被召幸我也不在乎的。”那样一来，对水风而言说不准倒是好事——她本就不是自愿入宫。
　　浅安欠了欠身，放开玉歌不再言语了。水风想了想，忽然抬手叫她过来，“浅安，若是我想出宫，可有什么法子么？”
　　浅安吓了一跳：“如今六宫戒律极严，若非经皇上应允擅自出宫，抓到可是要牵连一宫人砍头的啊小主！”
　　水风心里顿时一凛，可面上依旧坚持，扯住浅安的袖子摇来晃去，刻意拖长了强调：“好姑姑，肯定有办法的，你就告诉我吧。”
　　浅安奈她不过，只好勉强道：“如果小主真要出宫，暂且等上一等罢，以往每年初夏，皇上都会去江南一带，明是祈雨，暗是私访，多半会带一二位娘娘去。”
　　水风偏头望了望窗外，先下才初冬，离夏季少说也要小半年光景，本想说不愿等那么久，可又不忍心因为自己而连累的浅安玉歌她们，便点点头作罢了。
　　“小主为何想要出宫？”问话的是浅安。水风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正巧云秦刚从内务府取了新发放的手炉回来，水风趁机岔开了话题：“这什么做的？珐琅瓷？我还没见过这种质地的手炉呢……”
　　云秦命玉歌把东西收着，她颊上微红，想是天气太凉，发上也沾了碎雪末子，口里笑道：“小主先别新鲜了，前日里不是与雯妃娘娘约下了，今日要去拜会她的，这都快晌午了还不动身？”
　　水风下意识“哎呀”一声，赶紧道：“去帮我取了衣裳来。”话音还没落实，浅安忽然挑了帘子进来——水风竟不知她几时出去的——道：“小主，皇上到了。”
　　紧接着便听门外公公一声尖嗓的呼喊：“皇上驾到——”
　　水风眸光一沉，一股没来由的紧张直刺心底。自上次乾明殿别后，她已有半月没见华锦渊了。
　　她带着云秦浅安迎将出去：“妾身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你起来。”
　　不大却温暖的力道从臂上传来，他竟亲自俯下身来扶她？
　　“都说了不消与我拘礼。”
　　身后的浅安和云秦眼睛霎时睁得杏圆。
　　水风战战兢兢地立起身来，华锦渊越是这样对她，她便越觉惶恐。心下再一思量这时间，怕是他刚下了朝便来找自己了。
　　“是……是。”
　　“若无别事，与我同去雪湖边看雪可好？”
　　水风差点从实说要去拜见雯妃，但究竟是雯妃重要还是皇上重要，这轻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便低着头，规规矩矩地应道：“好。”

　　人说最美不过晴湖雪，这话还真真不错。雪湖上放眼过去尽成苍茫，水光潋滟，天光湛碧，风光一线。水风着了一身古纹千水裙，青湛的颜色，乍看去与水天无二，立在披着件织锦夹袍的华锦渊身边，浅浅朝湖面望去。
　　锦渊突然道：“水风入宫前，可是江南人？”
　　“妾身……”水风刚要说出口，又发觉不对，改口说：“是，我自小就在江南长大。江南多志怪、多传奇，华沉帝君和慕颜皇后的故事可是梨园里的重头戏呢。”
　　“慕颜皇后？”锦渊忽然目光一寒，吓得水风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支支吾吾半天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华沉帝君和慕颜皇后的故事，不仅江南，但凡大华朝率土之滨想必都有所耳闻。先帝华沉正是锦渊的父皇，当时他本已立了老太后指婚的太史令之女黎薇为后，可是因在江南一带遇见本是采莲女的慕颜，一见倾心，竟不顾众臣、六宫的反对，不弃慕颜出身低贱，坚持废掉了黎薇立她为后。帝后二人相亲相爱，就宛如现在锦渊对水风一般，一时间传为美谈。
　　慕颜皇后仅为帝君留下了一个独子，便是今日的华锦渊。

　　水风见他半天不语，不禁腹诽自己究竟哪里疏漏。却见他忽又展颜：“没什么，随我在湖边走走罢。”

　　洛水风今日千不该万不该答应了华锦渊来这里。
　　她竟忘了雪湖边上就是画容轩，如今宛妃的住处。
　　宛妃是满人，姓佟佳，因此人多不称其封号，而改称其佟佳娘娘。据说她外向明烈的性子本来很讨华锦渊的喜欢，可又因其善妒，而被锦渊有意疏远。
　　若今日宛妃没有遣了婢女采珊去内务府，或许也不会有日后的事了。
　　采珊往内务府去的路上，便见了在雪湖边谈笑风生的锦渊和水风。俗谚说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下人，她不回禀给宛妃是不可能的。
　　当她从内务府回来，转入画容轩将事情说明之后，贵妃榻上的宛妃打量着自己手上的翡翠戒指，忽然发狠笑了一声：
　　“一个草篱间的戏子也敢如此张狂，等本宫给她些颜色瞧瞧，省得她不知自己几斤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