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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旧忆 ...

  •   水风生在官宦人家,是家中独女,父亲不过江南地界的一介小官。四岁那年因开罪了朝堂上的大人物,落了个满门抄斩。水风当时年幼,监斩的不忍,便放了她一条生路,送进梨园学戏,后来又被帝君锦渊看中纳入后宫,这一晃便是十二年。
      初入梨园的时候,水风几乎三天两头挨打。师父纵然怜她疼她,可若是她功夫练得不到位、该张嘴时忘了词儿,真挥起鞭子来也是不留情的。好在水风模样生得可爱,又早早便明白事理,素来讨师兄师姐们的喜欢,每每挨打时总有他们帮着求情,倒也好过些。
      师兄慕听白,便是从那时起一直长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人。
      那时候水风不过六七岁的年纪,正跟着师父学戏,小小的人儿着了戏袍,拖着比自己身子还长上一截的水袖,咿咿呀呀地唱:“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山边枫叶红如染……”
      彼时师父就坐在台子下听着,见她忽然闭口不做声了,便道:“怎么不接着唱?”
      小水风眼珠打了个转儿,微微动了动唇,“红如染……红如染……”
      在一旁拉着琴的打着鼓的几个师姐这时便看出来了,她这是戏文没背熟,只怕又要挨师父打了——
      “这段戏教了几遍,你可给我用心听了!?”
      鞭落如雨,水风只得瑟缩在台子一角,心里估摸着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岂料这回师父动了真格的,十几鞭下来依然没停,口中不停数落着。边上的几个师姐也跟着被吓得脸色苍白,无人敢上来求情。
      直到他突然出现。
      水风后来每每想起那时,都对那个温润浅笑的少年心怀感激,若不是当初他拉开师父,只怕自己身上就要半点好皮肉也不剩了。
      “水风乖,不怕。来,我给你上点药,很快就好了。师父也不一定是刻意针对你,他老人家近日来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也未可知。”
      师兄边帮她上药边这样说着,月色明亮得宛如他的眼眸。水风趴在他身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何时建立起来的信任,她无论什么时候都放心把自己交付予他,就如同交付给自己。
      他年长她几岁,此后成了她十多年光阴里最为仰慕和信任的人。
      他叫慕听白。
      这个名字,她从此便深深记下了。

      至于那簪子,也是听白师兄送给她的。
      水风的生辰在腊月,那年也和今岁一样,落雪成白,吞敛尽万物声息。因着是生辰,师父特地准了她今天不必练习,她便伏在窗口,似墨漆深的眼瞳,睁眼对上凝脂洁白的雪。雕栏曲长,天地深广,她望不见半个人影。
      听白出去已有三天了。师父交代他,年关近了,去置办些衣裳细软年货之类的回来。水风不知道他会否能在今晚恰好赶回。路上积雪深厚,阴不见月,可别出了什么事才好。
      正想着,便听屋外传来一声叫嚷:“到底赶回来了?不是跟你嘱咐了,雪大就在镇子上住一晚。为了那孩子生辰,还真不管不顾了!”
      师娘的大嗓门总是极容易分辨,水风字字听在耳里,待迎出去,看见慕听白站在门口与师娘说话,正有戏班里的弟子忙着往里拿他带回来的东西。白缎嵌银丝的夹袍上全是星点的碎雪。水风急忙帮他拂去衣上落雪,嘴上忍不轻叱道:“这种鬼天气还要往回赶,若是着了凉伤着身子可怎么是好?”
      面前的少年却笑而不答,反倒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拿出一只精巧的木匣,梅红颜色,里头盛贮的东西,便是那支白玉铃兰。
      “水风及笄之年的生辰,我岂有不回来的道理。”他笑着抬手,如往常一样摸摸她的头,笑道,“日子过得还真是快,水风明明前不久还是跟在我身后到处跑的小丫头,转眼便成了大姑娘了。”
      水风故作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却发觉他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而今才距离及笄不过一年的光景,她已被华锦渊看中入了深宫。那般温和明暖的笑容,谁又能准许她再见上一见?

      “才人可是身子不舒服?”颜莞纤眉微蹙,不无关切地看着她。
      水风心里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失神了太久。忙牵起笑答道:“妾身因是刚刚入宫,两日来事情繁杂,略感疲累,劳烦娘娘挂心。方才出神,并非有意怠慢娘娘,还望娘娘海涵。”又想起她刚才的问话,便随口扯了句谎:“这簪子原是娘亲留下来的遗物。”
      颜莞微微垂头啜了口热茶,将杯子搁回原处:“原来如此,却是本宫冒昧了。既然才人身体不适,便早些回去歇息罢。”
      “谢娘娘,”水风起身,向颜莞福了福,“已经搅扰娘娘许久了,妾身告退。”
      说罢,便缓步走出了如意宫。看见门边静候的云秦,轻轻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老去的时光,虽然旧了,却也一样旧得好看。

      一日过去,夜色渐渐沉下来了。
      御书房中仍然可见灯光,案几上,烛泪早流成了一堆不知名的形状。大华的帝君依然在翻阅奏章,良久,却听见门口一声轻响。
      锦渊略微动了动嘴角,想必又是那个人来了。
      果不其然,随着脚步声愈来愈近,映入眼中的是个衣着明艳的身影,剪影被光蹂躏成了几块水墨色的碎片,臂上悬着个竹篮,随着走路时的动作一起一晃。那人穿着男子常见的夹袍,身形却明显要玲珑许多。
      及至桌旁,他将篮子搁下,里面装的竟是两碗汤药,无盖,只拿瓷碗盛着,竟一滴也未洒。
      “你的功夫真是又长进了,御医大人。”
      他特意咬重了最末四字。想这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这么一人敢于不经通报便直接闯进他的御书房。
      “啰嗦什么,记得把药喝了,一碗治你的风寒,另一碗补元气的,前后须间隔最少半个时辰。”那个不请自来的御医不停打着哈欠,也不问安,毫不在意自己正站在大华朝最为尊贵的帝君面前。
      而锦渊似乎也不以为意,他素来最清楚这人的秉性。号称御医院头号大闲人,身负药理绝学却整日仗着自己持有金牌,便溜出宫去逛街听曲儿,还美名其曰观察民生。好在华锦渊若是有个灾病,用他自己的话说,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杀回宫里。
      “记下了,你去罢。”锦渊朝他摆摆手。烛花忽明灭。
      闲人御医便真就返身去了,走到门口时又站住,回身,狭长的水瞳看向他:“洛水风是你第一个主动娶进宫的女人吧。”
      锦渊盯着奏折,并不看他:“怎样?”
      “你真喜欢她?”全然没顾及到自己这叫做妄、揣、圣、意。
      “……我不知道。”锦渊忽然眉头一蹙,“你出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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