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起）》未成说

2、浅眉（二）

　　贺兰沐跟着进了秦王宫，一路的富丽堂皇却着实让她吃了一惊，高墙华宇，侍婢成群，雕龙刻凤，相比咸阳其它地方，秦王宫着实是过于奢侈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士兵才领着贺兰沐到一座宫殿前，士兵上前，隔门行礼：“医沐带到。”
　　“进来。”极富威严的声音，令贺兰沐怔了怔，这般的不怒而威，多半就是天下人人畏惧的始皇帝了。贺兰沐夹着小心进殿，第一眼便看见一双冰冷深邃的眸子，顿时打了个寒战。
　　嬴政只冷冷地瞪着贺兰沐：“你可知，治不好他，你会怎样？”
　　贺兰沐躬身行礼，收敛了一贯的活泼，淡淡地回答：“知道。”
　　“那你便治，治好了重赏，治不好，便和这群老骨头一同喂狗。”嬴政说罢，甩袖离去。贺兰沐缓缓起身，她知道，嬴政见她不过一个小丫头，不信她能治好扶苏，让她治，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贺兰沐也不在乎那许多，走进寝殿，绕过屏风，刹一见眼前风景，只觉呼吸都慢了许多。眼前的男子，容貌如玉如仙，双目带着病态，却仍是清澈淡雅，嘴角一抹清淡的微笑，无论多么烦躁的心看见这副形容也会宁静下来，脸色略显苍白，那副病容却令那张容颜愈发绝尘。
　　扶苏看向贺兰沐，笑容深了些：“你不必因父皇的话惧怕，治不好，我也会保你无事，你能冒死来为我治病，我已经十分感激。”温柔得体的话语，加上泉水般温和的声音，这个人，很难让人没有好感。
　　贺兰沐伸手搭上扶苏的手腕，只觉他的手冰凉：“父皇么？父是关系，皇是地位，比起这个称呼，还是‘爹’听起来更暖和一些。”
　　扶苏怅然，随即笑得愈深：“是啊，这个称呼太冷了。”
　　说话间，贺兰沐已经把完了脉，起身，一个炫目的笑容：“若我说，我能让你一月之内痊愈，甚至身体比以往更好，你信是不信？”
　　扶苏愣了愣，随即又笑：“我信。”
　　贺兰沐道：“不要以为我在哄你开心，你这病真的容易治，只是那些方士习惯了那一套治病过程，不懂得灵活应用，若交到我手里，一个月内，你必能痊愈。”
　　扶苏没有回答，依旧是那浅淡的微笑。
　　“我发现你和我一样很喜欢笑，但你的笑总是淡淡的，让人看了很舒服。比你的父皇好多了。”贺兰沐如是道。
　　扶苏皱眉，声音严肃了许多：“方才那话，万不要再说了，这话是会引来杀身之祸的。”
　　“哦。”贺兰沐点头：“你好好休息，你的病有我呢。”顿了顿，又道：“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
　　听闻此言，扶苏果真露出了笑容。
　　贺兰沐从进秦王宫到现在，看见了许多人，他们的表情很冷，眼神里有着令人发寒的气息，可是眼前的扶苏，却能令人自然而然地放下戒备，她自顾自道：“我见过三个笑得很好看的人，第一个是我大哥，他欺负了我十六年。第二个是一个坐在大街上的人，他抢了我的钱袋。”
　　扶苏微微地挑眉，平静的眸中多了一丝光彩：“你想说，我也不是好人？”
　　“不不不……”贺兰沐连连摆手：“像我出山，最舍不得的就是大哥，那个抢我钱袋的人，我也不曾怨怪过他，我只是单纯的感叹，竟然会遇见三个笑得这么好看的人。我行医五年，救过很多人，但他们的笑都让我很不喜欢。尤其是那种笑嘻嘻的捧着很多钱求我治病的那般嘴脸，一看就厌。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啰嗦？”
　　扶苏浅笑，似乎是有一点……他凝视着这个许诺一个月让自己痊愈的女子，他在心机中成长，对谁都有一份戒心，但这个女子，是第一个敢这样和他说话的人，平素不喜说话的他却也起了闲聊的兴趣：“话多没什么不好的，像我活了二十多载，从来没有人会和我闲谈，他们只知道干活，只懂得服从。”
　　“五年了，五年前我是一个不知道人心险恶的小姑娘，但见过的事多了，便也明白了，便也存了戒心。就像大哥曾说过的，以往的十六年，我可以信任一个村的人，可以后，我只能信我自己。但是今天看到你，就很想和你聊天。”
　　“此乃扶苏之幸。”
　　贺兰沐却敛了笑，斟酌良久才道：“看你病状，最近饮食油腻略重，可能有人不要你的命，却也不想你病好。”
　　本以为扶苏听完此言会惊讶或悲伤，却只见他缓缓的闭上眼：“习惯了就好。”
　　习惯了？贺兰沐面色微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自小便在别人的算计下活过来的？
　　“你是否好奇我是怎么活下来的？”扶苏突地睁眼。
　　贺兰沐点头如捣蒜。
　　“很简单，因为父皇不许我死。”
　　贺兰沐“呃”了一声，识相地闭嘴。
　　“你不必如此，你看我如此淡然，以为我只会受他们欺负是么？”
　　贺兰沐点头如捣蒜，捣到一半，发现不对，急忙摇头。
　　扶苏眼中闪过锐光：“怎么可能会不争不斗。”话只一半，因为对贺兰沐的放心也只一半。他若不争，那早早的便听不见母妃温柔地吟唱“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他若不争，只怕他自己的父皇和弟弟早已将这大秦弄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他若不争，又该由谁领着忠臣直谏忠言？
　　贺兰沐捕捉到扶苏的目光，心中也明白了大概，再看一眼那挂着病容的脸，只觉得不仅是初一见的好看，更有一种凛然的坚毅。
　　“那个……我去帮你配药，你好好休息……”贺兰沐突然有些异样，略带结巴地说完，便急急忙忙退出去。扶苏只略带疑惑地看了一眼，复又望向屋顶，只觉这奢华的寝殿又变得冷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