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声细语》易夏瞳

4、春挽 第贰节

　　她还记得初冬，嘴里呵出白气的夜里，十一点，Ken和另外两个朋友一起站在她的学校门口等她，去做什么记不得了。她刚染了纯黑的头发，Ken 不经意的说了一句，黑色好看。还有呢，最后呢，情节早记不牢了，回忆里确是有的，实实在在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格外清晰，可因着回忆里他睡着的脸，又似乎所有真实全是深不见底的空虚。那个下午，她一个人回到那间屋子，悄悄收拾好自己的所有东西，准备离开这里的一切。午后，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他坐过的地方，似吞噬的红。她洗完澡，头发还没干。一个人呆望着，他用的烟灰缸，他凝视过的空气，打开电视，随意放了一部法国电影，门忽然开了，她转头触碰到Ken 的目光。他似乎也有短暂的犹豫，莉安因着太意外，有些慌乱，那也是第一次，他的眼神停留在她的脸上，莉安怯弱的躲开，他走回自己的房间，莉安本已打算走，脚步却又如何也抬不起，只是茫然的看着电影里，女主角橘红色的头发，很美。不一会，他懒散的走到客厅，看到电视机里放的电影，便自然的坐下，坐到莉安靠着的沙发上，却恰好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只是看着，和她一起看着，莉安点燃了烟，他也抽了两根。沙发在背靠屏风的电视机前，莉安坐在光线的微亮处，他倚靠在暗处的软红里。两人都没有说话，渐渐的莉安的眼角看到他已经闭上眼，似乎浅浅的睡着。深切而好看的轮廓，浅浅切割开昏暗的光线，第一次，她终于可以这样肆无忌惮的望向他，她只是看着，长久的看着，那一刻，只觉即便是时间粉碎也没有关系，她忽然觉得自己充满了，年轻的生命第一次，没有一丝缝隙，没有一点欠缺，此刻现在所有的一切，甚至连偶然一束微光里粒粒在目的尘埃，都足够，不需要再多一分一毫，莉安只是这样看着他，拿出手机，偷偷照了一张他的照片。他的脸，那样安宁的占据她所有的视线，那一刻，他是她的，她的全部，亦全是那一刻的。
　　这些回忆碎得太细小，却似乎不唐突，但她却是实在的离开了。她无法这样呆在Iving身边。她总是靠着墙睡在I他身边，墙那边便是ken的房间，她甚至整夜的凝神静听，想要触碰到墙那一边分毫他的呼吸。后来便没有后来了。生活若是能如听到的故事一样那该有多好，可惜生活似乎总是缺了一个后来。本是为了逃避晨的情感，结果反倒陷入另一种更绝望难言亦难解的迷恋。是不是也因为这样，终于她还是回到了晨身边。亦从此开始了，更加挣扎又如何也分不开的循环。

　　接到Iving电话的第五天，夜里接到子沣的电话，模模糊糊说着什么也听不清，莉安分辨出是他的声音一骨碌坐起来，才听清说在她楼下，也不说要见面。
　　“等我，哪都不许去” 莉安语气决绝。
　　那是四月末了，天气已经开始转暖，春天的尾巴。莉安一看手表，已近凌晨三点。慌忙取了烟便下楼，下楼以后，看到子沣一个人坐在宿舍公寓入口的台阶上，走近他身边坐下，他转过脸看她，神情竟是懒散且清醒。不像有醉意。
　　莉安见他不说话，也只是抽烟，夜晚的春天，还是有些稀薄的寒，公寓在小区的一个拐角，入口外停着一些单车，旁边是稀稀疏疏的矮树，全都细弱且单薄。支撑不住浓浓夜色，沉沉的压向地面，呼吸变成那忽远忽近的风。两人便那么坐在门外的阶梯，当风靠近，毫无阻挡的捕捉两人的皮肤，只穿着大衬衫就下来的莉安，裸露在风里的腿，街灯下微微瑟缩，毛孔清晰的一览无余，子沣许是看到，随意的把外套扔给她，这才转过脸，肆无忌惮的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眼。莉安有些困倦，慵懒的揉了揉眼睛，睁开竟直直撞上他的目光，反倒不好意思又觉今日的他有些古怪，慌乱的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许乱看，你怎么了”
　　子沣不在意的笑了，不再看她。
　　“你穿成这样有什么企图，酒后乱性你可招架不住”
　　莉安这才感觉熟悉，果然还是往常的他嘛。
　　不把他的玩笑当回事，又点燃了烟。
　　两人偶尔说话，只是任由思绪散进黑夜里。莉安不问他理由，只是陪着，子沣也不说。纵使说话也多是一些不关己的琐事。大部分时候两人只是恣意的沉默。
　　言语中莉安便自然的告诉他Iving的电话，子沣知道她对Ken近乎偏执的卑微迷恋。
　　“那陆晨呢？”
　　不想，子沣会忽然这样问起他，两人其实都很少提陆晨，像是刻意的回避。莉安想，子沣应该是看不起陆晨的吧，他那样洒脱的人，甚至可能包括对自己，也都是看不起的。偶尔说起，子沣也只是故意的逗她，说她这样花心没个头迟早要吃亏。
　　“哎，还不就那样，也不知是谁没有办法，拖成现在这样，我只知道，自由的欲望已经快把我吞没了”
　　子沣想要说什么，却好似戛然而止，空气有长久的沉顿。忽然转过脸看牢她，眼神里竟都是疲惫，莉安想要捕捉却无从把握，想要说点什么也无法从脑袋里找到只言片语。倒是被他看得心烦意乱。她用手肘撞他的胸膛，笑着说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也是大姑娘，会害羞。“
　　“原来你也会害羞”
　　“不然都像你阿。”
　　子沣抽着烟，自顾说到别的去，莉安也就不再当真。两人本来就从不对彼此寻根究底，莉安觉得这是子沣想要的相处模式，既然他平素将自己当作好友，与她当然也尊重，子沣抽了两只烟，站起来说要走了。到底没说为何而来。道了晚安莉安也转头走了，走了两步，却听到子沣叫她，一回头，见他站在街灯下，光线倾泄而下，一半的轮廓浸泡在光明里，异常清晰。
　　“笨蛋，我又自由了。”转身脚步慵懒的走了
　　莉安呆了两秒，正要叫住他问个究竟，他说的自由到底是哪一个，他的女友那么多，不过会让他特意说起，应该只可能是小白，他好像前段时间确实又与小白和好了。小白就是那个她第一次见到子沣时，走在他身边的白净女孩。没搞明白，他已经大步走远了，那是第一次，莉安觉得那背影有些落寞，呆呆站着任由它消散在浓浓夜色里。难道他本来想和自己说些别的，莉安想到自己只顾着说Ken了，有些懊恼，却又摇摇头，想想怎样也不会的罢。这样认真的考虑他的神情，若是知道该被他笑话的了。
　　后来便很少在图书馆看到他，还是常常碰面，记得确切得却只有那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