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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春挽 第壹节 ...


  •   四月刚开始的天,压抑了一整个寒冬的冷,凝固成到处灰白沉闷的残雪,肮脏又残破。在早春柔软孱弱的阳光里,一点点溶化出鹅黄的新鲜,空气里有了细弱的香和融化开的冰凉,阳光虽然稀薄却也铺展得均匀又充足。莉安那时候要应付沉闷的语言考试,决心什么都不想,每日拎着电脑重新去图书馆专心复习,但是冗长又复杂的复习计划,进展的比气温还要慢。莉安的心情简直堪比化不掉的残雪阴霾。晨总要陪着她,她的进展就更慢了。分分合合好多次,最近一次闹出了车祸,他日益敏感多变,喜怒哀乐全挂在自己身上,变得有些神经质。莉安说不出的烦躁,但情绪太复杂,和长久以来的熟悉混在一起,更是难分辨且模糊。就是那样的午后,莉安又遇到了梁子沣,那天,她穿一件粉白相间的单衣,脱下了风衣,阳光和风穿过上衣不很紧密的纹路,丝丝点点闯进她的皮肤。莉安一个人走上天台去抽烟,不想却遇到他。推开门但见他站在远处栏杆外厚厚的阳光与风里,戴着耳机没听到她的声响。还没唤他,莉安自顾温柔的就笑了。看着他的背影,只是笑。
      那时,梁子沣刚刚又有了新女友。
      他的女友总是换不停,莉安问他,他就说,语气平静又坦然,没有丝毫隐藏。莉安其实一样,所谓的情感流连在不同的人身上,就是无法落在身边的陆晨身上,他是她第一次爱恋,却未想到竟分不开。也是她的自以为了吧。年轻的时候,人总是要爱的,看到一片落叶也要爱,除了爱便是要挣扎,挣扎一切似是而非的不自由。只可惜,总要到了最好的时光消磨殆及,明明那么短暂却那么大方,才能明白,不是另一个人或者意志让人不自由,而是自由本就是自我无处可逃时国王的新衣。
      这些事,莉安从来都毫无顾忌的告诉子沣,子沣也许一开始就明白吧。很久很久以后,莉安才这样想到,会是因为这个么,他才从未想要从自己身上索取或付出什么。但彼时一整个冬天的感情事,自然不同的也不过是对象,与自我的纠葛大抵都相同,只是陆晨一直都在,不愿放开手,只要她,要和她一起,莉安心力交瘁。一心只想应付好考试。子沣也没有问,只说好久不见了啊,最近怎么样,短暂聊了近况,二人就下楼去了。
      从那以后,两人是踏踏实实的熟识起来,也许是彼此都有了新的寄托,失去那最初盲目的新鲜,亦或欲望,反倒一切都容易自然起来。子沣还是从来不找她,只是偶尔在网路上随意的说,几点会去图书馆。但遇见得倒是渐渐多了,慢慢也就什么都能说了。和陆辰与Ken的事,大抵都告诉给他,子沣不作评价,只是听,很是合格的倾听者。莉安是要分手的。和子沣和自己都不知说了多少次。子沣听到也只是笑,不回答。总是有一种奇怪的熟悉,从他们认识的第一天就是这样。隔着多久不见,见了面也依然亲切,说说各自的故事,完全没有生疏。
      就是那年,莉安一整个春天都在图书馆里溺住,天天面对那一堆头疼的英文,暴躁又低沉。4月底的一天,Iving忽然给她打电话,闲聊几句近况说最近有空聚一聚,言谈中提到,Ken好像也从美国回来,人在北京,窗外成片均匀的阳光,又厚又重,任凭无从抗拒的风吹着,只是凝聚着笨重的寒冷摇晃,吹不起丝毫涟漪。挂了电话,莉安站在窗前,对着满目的阳光,很久很久才又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只知道他是要回来了,他回来了。她会否有机会见到他,哪怕只是不说话,看看他的脸也好。午后,莉安坐在长满绿藤的露台下,天气一样的阴沉,忽然想起子沣原是像Iving,只是更高大好看些,像个升级版,不禁兀自笑了起来。望着露台上日渐暗淡的绿色,莉安没有着落的想着,子沣像谁不好,偏偏像Iving,又好像忽然有了隐秘的亲近。就是挺像的,不过更好些,好在哪也说不清,好在摇摇晃晃的样子?好在莫名其妙的表情讨人喜欢?不知道,好在轻松吧,恩,是轻松,一看就是个没有负担的人,不像Iving或是陆晨,都是由不得人拒绝的负担。
      Iving是她的早两年的朋友,是个台湾人。比她年纪大不少,两人原来有过不深不浅的一段,谈不上感情,算朋友吧,一个喜欢,一个却只是依赖,爱不上没有办法,因为晨,Iving收容过照顾过她。那时与子沣还不相识。约莫两年前了罢。北京最美丽的季节。秋风吹散郁积了一整个夏天的沉闷寡欢,蓝而厚的天,均匀得不需要任何点缀,偶尔有云丝流连,也只是漂浮着,不着意不牵连。金黄的树叶,在难得的只有微风的日日夜夜,轻轻的摇动,温柔似情人夜里的碎语。她就是在那个季节住进了Iving 的公寓。Ken 是他的室友。Iving性格温和平易又健谈,朋友不少,公寓里平素总是热闹。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看到他,那是刚刚浓起的新夜,她和Iving还有另一个男孩坐在客厅聊天,他刚刚从台中回来,拉着行李走进来,穿着一件深浅蓝色的格子衬衫,他看到大家,还有她,浅浅的笑了,打了声招呼,坐下点燃一只烟,大家闲聊着,他很少说话,偶尔附和的笑笑,多半只是不经心的听着,目光却似飘到不落定的不明处。第一次,他笑的时候,她的眼神滑过他的脸,就那一瞬间,她听到了一种奇怪的,没有预兆的风铃的声音,她是不相信这种幻想的,虽然那时候明明还年少。可是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她听的真切。彼时,他正与相交多年的女友感情危机,女孩似要闹分手。只在家里打过一次照面,这些都是后来听Iving说的。她流落到他那里,只是为了躲避晨。第一次下定决心要分开的。明明是太懦弱了,才需要这些牵牵扯扯的温柔保护。第一夜,她去洗浴室洗澡,看着浴缸旁零零种种的洗浴液,她打开了每一瓶,不确信的找到似于他的味道,小偷一样的涂抹全身,久久呼吸着。他的气味,刚刚那么近的。她还是和Iving笑著和大家打招呼,进了房间。公寓里没有客房,她便睡在Iving的房间,他吻她,她接受,他在她的身体上,格外温柔的触碰她,她也接受,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爱他,但她知道,他曾在她喝醉的夜晚,轻轻把她整个抱起,只为让她去摘下隐形眼睛,然后又抱她回她的房间,给她盖好被子。她喜欢他的温柔,就像喜欢拥抱一个柔软的熊公仔。但她无法完全接受,她就是做不到。她给不了晨的她也同样没有办法给他。那时她才刚满十八岁,她从未真的被男人沾染过的身体,苍白又太过细弱。总在他的手指触摸到她的腹部时,她就轻轻推开。他从不多一丝力气,总是顺从的离开她,她记得他躺在她身边喘息。床头对着落地窗,窗外是北京浓的过分的秋叶,她总会起身,拉开窗帘。二十二楼的天空,似乎特别稠。稠的快要成了块,所以澄明,如湖心如如干墨。窗前有一张可以让她完全蜷缩进去的大椅子。她便总在推开他以后,蜷缩进那张椅子里。看着天上寥落的星辰恍神。和他在一起,她总关掉手机。晨会一便一遍的给她传简讯,打电话。她每每看到他叮咛自己照顾好自己,就觉得心像抠结痂,刚刚结上的痂,忽然一用力,脸皮带肉,粘连着血块,黑色的坏掉的血块,抹开便是鲜红的血再渗透出来,越抹也只会越疼。索性关掉手机。她记得这一切,就如同昨日一搬清晰,却记不得Iving的脸。她记得每次推开他,便会抱住他的手臂,像抱住小时候的被子,他的手臂,有柔软的绒毛,他总会在这时候轻轻的叹气。他的眼镜放在床头的柜子,窗外是城市睁着熬红的眼睛,微光处,总漏出风的脚步声。她只是长久的这样紧紧抱着他的手臂,不知道还能怎么给他更多。穿着他的t恤蜷缩在他身边,待到Iving睡下后,她常常睡不着,便悄悄起身到客厅去抽烟。正红色的大沙发。昏黄的灯,屋子的旧主人似乎偏好古风,石板的地板,配着雕花的顶,四周有红木的窗格装饰。她记得真切,记得那沙发的红,彻底又直接的正红色。灯光里映射到面前的桃木茶几上,烟灰缸里还有没抽完的烟。左手边往里走,便是落地窗,窗前摆着餐桌。夜里桌面空白,只盛放着零落的片片月光。Ken忽然走出房间,穿着蓝灰色的居家裤,有些拖地的厚实。他的眼神有些疲惫来到客厅,没留在她脸上,只说还不睡么,便坐在她坐着的沙发上,点燃一只烟,沉默的抽烟。她的眼神轻轻扫过他的脸,也只是沉默。他抽完烟便走回屋里。只说了一句早些休息吧。莉安望着他抽过的烟。夜终于让屋内的一切复又寂静,悄悄点燃它,抽了一口。似乎还有很多,烟圈里,融散着倦怠又缓慢的丝丝缕缕,全是沉迷。她一个人的沉迷。
      清晨的时候,如果Iving有事走的早,Ken又常常在家,离开的晚,就会偶尔,当家里只有两个人.莉安总在走出房间前一遍一遍梳好自己有些散乱的头发,她脱下Iving的大t恤,穿上自己的连衣裙,努力做好口味差劲的早餐,总好似无意做好双分,却不知道怎么叫他出来吃,她与他似乎都没有真的交谈过。秋天的早晨,窗外浓了一宿的夜色,如浓墨消融于清水。空气似乎沾了些最淡的青白色,纵然坐在窗旁,这样看着,也好像能闻到那微凉。她长久的坐在餐桌前,慢慢吃着,希望这时ken能走到客厅,有一次,他便真的走出来,莉安强装轻描淡写的问他吃早餐么,他也不回答,只是坐到餐桌前,对她笑了笑,沉默的吃了一些,他吃的也不快,但是不多,随意的吃了一些,便说了声谢谢,回了屋。这样的回忆似乎还有很多,细致亦细少得只能以分秒记忆,他与她的独处,当时却都只觉不真实的昏昏然,回忆时却如雕刻一般,每一片切割开的细屑,都是她回味过千百次的喜悦与幸福。爱是否只在回忆里才能看的那么真切。当所有悲伤与喜悦都被时间冲洗,才能触摸到情感最完美最残忍的本质。原来不过是自己与自己温柔的投射。
      一次也只是唯一一次,莉安喝醉了,和Iving,Ken一块喝酒,在与晨第一次正式说分手的那一天,他们知道,也不问,十八岁的她,在他们眼里怕只是未长大的孩子。只是陪着她。喝多了回到家,莉安疲累的躺在沙发上,潜意识里的抗拒,怎么也不愿意回Iving的房里休息,什么都不说。Iving只好出门去给她买蜂蜜醒酒。只有Ken 坐在沙发的另一边,沉默的抽烟,她看不清,头疼的好厉害。夜更深了,他走回了自己的房间,Iving还没回来莉安昏沉的睡去,忽然又醒过来,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爬起身,敲了他房间的门,Ken 走出来,看见莉安蹲在门口的墙边,抬头看着他,眼神迷离却固执的似想要盯牢他的脸,脸色苍白,双颊却因酒精绯红。他走进她,第一次触碰她的身体,只是拍了拍她的头,说了一声
      “ 你还好么。”
      莉安感觉到他的手指,幻觉一样滑过她的发梢,继续仰着头盯牢他,对着他抿嘴一笑。Ken轻轻蹲下来,面对着她,依旧的沉默,莉安看着他,他好看又冷清得过分的脸,在走道有些昏黄的灯光下,只觉得有些疲累。纵然意外的昏沉,莉安忆旧能记得他脸上那种疲惫,当她好不容易小声的说,你陪陪我好不好。他没有说话,只起身想去拿水,莉安修长白皙的腿,在灯光下,血管的青有些不稳定。莉安看不到他的表情,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着他,看清他,当时只觉得能记下多少,便拥有多少。伸手拉住他的衣角,站着的他停顿了一下,忽然俯身,他的脸那么近,他俯下身,轻轻的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轻身道
      “快回屋子里吧。睡一觉”
      便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莉安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待到Iving回来时,莉安已乖乖的睡在屋里。昏昏然的时候,她听到Ken开门走进浴室的声音,浴室在Iving的房间对面,她的脱鞋在Iving的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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