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月》火竹

15、苏墨

　　秦月舞因在宰相府住了一阵，这日回到新月小筑，问候过母亲，就去翻看账目，了解近日的景况，好在尚有薄薄的盈余。
　　目光扫过后院，便刹那间凝固了，她看到刘子树像许久之前的往常一样，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挑衅般地笑着，望着她。
　　她扔下账本，踉跄着奔出去，几乎是跌进了他的怀里。
　　抬头望他，却觉他神色苍茫。好像岁月在他身上加速流走，他的脸庞褪去了轻狂，此时变得轮廓分明。
　　三个月的思虑促使她说出一句话：“你能不能，别再离开？”
　　刘子树目光微颤，揉着她的脑袋说：“傻子，很久以前，我就离不开你了。
　　”
　　于是一切都释然了。

　　秦月舞派人去通知顾颜雪的时候，她早已得了信儿，急急地赶来。刘子树对她说，忽然离去是有些家事要处理，现在已经处理完毕，他走得急，于是便早到了些。刘子云两日之内便可到达。
　　顾颜雪再见刘子云的场面，比起之前两位稍显激烈。
　　一屋子的人，都看到一个雪人般洁净的姑娘，急匆匆地冲到那同样雪人一般的公子面前，狠狠地扇了那公子一巴掌，打完后自己却先哭了，然后投入他的怀抱。
　　让秦月舞吃惊与欣慰的是，这一次刘子云没有推开她，而是伸出双臂，环抱住她，静静拥了她很久。秦月舞只记得，那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顾颜雪无论做什么都带着笑。
　　不知是突来的幸福，还是短暂的和平。

　　刘府起了大的变化，自刘家三人回府，秦月舞渐渐发现，他家的人手似都换了新的，走入刘府，总觉得被一阵阴森森的目光盯着后脊，回看却只见寻常下人正在洒扫。刘老爷虽生的威严，却对顾小姐愈发谄媚，活脱脱一副大老鼠的模样，对秦月舞却是不咸不淡的。
　　顾颜雪已经开始盘算起刘子云的仕途。第二年便是科举应考的年份，最迅捷且掩人耳目的方法，就是让刘子云应试，先有了功名，再让爹爹名正言顺地提拔他，继而招为女婿。
　　秦月舞时常怀疑这方法的可行性，刘子云虽无疑议，但更重要的是赢得宰相的许可，而刘子云虽是人中龙凤，可毕竟是个穷小子，宰相会同意么？顾颜雪却说，爹爹近日百般暗示，大有要成全自己和刘子云的意思，想来是膝下无子，此时便爱屋及乌，又可培养帮手，巩固势力罢了。
　　于是这盘算很快就付诸了实践。
　　刘子云开始备考，他聪明绝顶，以前虽无步入仕途的打算，但也饱读诗书，准备科举于他而言，只是更专注地读那些指定的书罢了。顾颜雪天天去刘府陪他，有时怕打扰他看书，就一个人在院子里坐着，或去备几样茶饭小食，兼任着慈母与贤妻的角色。
　　新月小筑的生意在顾颜雪的“特殊照顾”之下，日日爆满，秦月舞也不假清高，安然接受了这种优待，赚得盆满钵满，还新增了人手来帮忙。这期间，她自己与刘子树则是放松了身心去玩耍。

　　一日，秦月舞拉着刘子树去青石观上香，远远望见了祝琉风以及他身怀六甲的妻子。秦月舞此时才明白她的心已经彻底安放了下来，她盈盈上前，不顾祝琉风的惊诧，向他与他的妻子问好、祝福、道别，淡然地转身离去，心里满满的都是宽慰。
　　刘子树问她：“他们是你的朋友？”
　　秦月舞道：“曾经我以为，我会是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
　　刘子树一顿，仔细看了看她平静的神色，会心一笑，说道：“看来上天是特别眷顾我了。”
　　秦月舞攥紧了他的手。

　　刘子云顺利地高中探花，在短短的一年之内，从翰林院编修一路升到了大理寺少卿，前途不可限量。在一个中秋佳节，顾莽请求零帝赐婚，彻底定下了顾颜雪与刘子云的婚事。
　　那天，四人都在宫宴上，秦月舞坐在顾颜雪的身畔，刘子树则是随刘子云一起进宫。
　　也就是那天，秦月舞进京的第三年，她见到了皇上。
　　由一袭雍容华贵的龙袍包裹着，苏墨坐在当中的龙椅上，他竟是那么年轻，秦月舞心想，按秋分的说法，这皇帝不过二十三、四岁，自一岁起登基，大权全在顾莽手中，想来是个名副其实的傀儡皇帝。心想着，不由自主地投去同情的目光。
　　“你做什么？干什么这么盯着皇上看？”顾颜雪一把拍在她肩上。秦月舞忽然意识到自己失礼了，不知是不是发觉了她，皇上的目光已经朝这边投了过来。
　　借着歌舞的眼花缭乱，顾颜雪在她耳边说：“你是不是也觉得那小皇帝很可怜？我小时候还与他玩耍过一段时间，只觉得他的性格是异于常人的安静，玩不到一起，长大了才明白他的处境。太后娘娘说来与我家也有渊源，是我爹的堂妹，她当年的得宠与我家的势力也很有关系。不过，看他如何自处了罢，有我爹爹替他处理朝政，他白得个皇帝的地位与头衔，锦衣玉食，如花美眷，得来全不费工夫，也算捞了个神仙般的日子。”
　　“只怕他没有你这般宽心。”秦月舞无奈地叹道。
　　这之后，顾莽便上去请求皇上赐婚，顾颜雪被幸福击得头晕目眩，后来秦月舞说什么她都没听进去。
　　秦月舞望向刘子云，他也在笑着，正对着周围一群贺喜的官员致以谢意，可秦月舞总觉得，那笑里却无端地透着一股寒意。

　　婚礼在新年里举行，一重热闹添着一重热闹，一重喜庆跟着一重喜庆。
　　喜宴就在宰相府办开了，而刘子云其实也是入赘了顾家。
　　宰相府里流光溢彩，夜色在红色华光的装点下，比白天更加妩媚动人，冬日的寒气，被挤上门来吃酒送礼的人驱散开去，整个宰相府就像一个大暖炉，把里面的人都熏得暖融融的。
　　连皇上都来参加了这盛宴，加封了赏赐。
　　顾颜雪已被送入了洞房，秦月舞为她高兴，不禁多喝了几杯，这会儿只觉有些晕眩，离了座位出来透风，隔着镜湖，远远望着那边歌舞升腾。
　　她看到湖边立着一个人，好像是刘子云。
　　她朝他走去，隔着一段距离，就远远道贺：“刘大哥，恭喜，恭喜。你一定要好好对我的颜雪妹妹，你们一定会幸福的。咦，你怎么在这里，没有在那边敬酒啊？”
　　那人不说话，走近一看，却不是刘子云，只眉目间有些与刘子云有些神似，面庞却是陌生的。
　　那明晃晃的龙袍却完全显露在眼前。
　　“小女子不知陛下在此，惊扰了圣驾，还望陛下恕罪。”秦月舞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这会儿已经跪在地上。
　　“起来吧，早就看你跌跌撞撞地走过来，说不上什么惊扰。”
　　秦月舞起身，垂首立在那里，不知该做什么。
　　“你唤顾颜雪‘妹妹’？宰相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女儿？”
　　“回陛下，民女只是顾小姐的朋友罢了，因长她两岁，平日里便当她作妹妹。”
　　“原来如此。”苏墨笑了两声，“这泼辣小姐也有朋友了。”
　　秦月舞也笑了笑，原来顾颜雪的威名连皇上都知道了，她一抬头，正撞上苏墨的目光。
　　瘦削、儒雅、带着笑意的面颊。
　　这就是顾颜雪口中过着神仙日子的皇上么？还是民间传说中可怜的傀儡皇帝？秦月舞在醉酒之中，眼前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似是看懂了她的揣摩，苏墨说道：“无论如何，朕还是珍惜这个皇位的，因为它很高，可以让人看得更明白。”
　　秦月舞不懂他的意思，但她自知不宜久留，便借口头晕，急匆匆地告辞离开了。
　　苏墨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暗道：“什么时候，你也敢做朕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