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月》火竹

14、密语

　　失魂落魄的三个月。
　　夏日的花枯的枯，落的落，一如坐在窗前的两位姑娘的心情。
　　秦月舞全身心地扑在生意上，白天和小二一起招呼客人，打扫客房，晚上研读账目，或习读茶经，或苦读诗书，试图用身体的劳累驱赶心里的烦闷。而顾颜雪却没有这般可分心的事物，见不到刘子云的日子里，顾颜雪跟失了魂似的阴晴不定，宰相府里的仆役丫鬟阿猫阿狗，都给她挑了刺教训过一番，一日在新月小筑，有人多看了她两眼，她便跳起来拿贴身的匕首要去杀了他，亏得秦月舞在旁一把拉住。不过，新月小筑有个女魔头的话儿也迅速传开了，小筑的生意突然变得稀稀拉拉。好在秦月舞手中已有了些积蓄，对于寡淡的生意倒也没有太在意。有时还强颜欢笑，说顾小姐你把我的生意都砸啦。顾颜雪抬头望她，说：“你陪我回宰相府住几日吧，宰相府里的宝贝，拣几样你喜欢的，就当是我给你赔罪了。”
　　宝贝自是没有拣，但秦月舞确实在宰相府住了一阵子。
　　进了宰相府，秦月舞才知道了什么叫大富大贵，什么叫位高权重。
　　那样多迂回曲折的路，繁复的廊道，堂皇的亭台楼阁。单是怎样从入口走到顾颜雪的住处，秦月舞就认了好几日。
　　几日里，她也见识到了顾颜雪身上的荣宠与寂寞。用顾颜雪的话说，是“满园子的人，除了敬你怕你，再找不出第三种神色，王公贵族的小姐，有时也结伴游玩，但终觉她们也带着一种谄媚，是从她们的父辈身上直接传递而来的。”
　　顾颜雪还说：“你是我第一个朋友。虽是庶民，但我总觉得你并不怕我，也不预备从我身上捞走什么。你有新月小筑，既不依赖父辈，也不寄希望于未来的夫君，有时我甚至会羡慕你的独立、自由。”
　　秦月舞笑了，说：“若我以前来过宰相府，见识过这里的富贵与威严，或许我也会沦为你眼中敬你、怕你的那一类人，只是从前权贵在我眼中，太遥远，太不真切，远的我不知应该去畏惧。曾经我以为，我有一间新月小筑，那些富贵的人只不过拥有十间、百间，甚至千间罢了，今日我才明白，比富贵更可怕的，是与富贵结合在一起的权力，它不仅能操纵人的贫富，还能掌握人的生死荣辱。”
　　她又说：“我今日无所求于你，你便把我当成朋友，若他日我真的有求于你，你便怎样？会将我一脚踢开，说我虚伪做作，还是会帮我？”
　　顾颜雪道：“若你真把我当朋友，遇到困难之时，自然会来找我，并将我帮助你当做理所当然，若你思前想后，百般猜忌我将有的反应，只能说明在你心里还未真正将我当成朋友。”
　　秦月舞不作声，她在心里细细地回想自己与顾颜雪的相识，相知，自己真的有把她当做朋友么？小时候，她也未曾有过与同龄的女孩子交好的经历，除了和祝琉风在一起的时候，她大多是独来独往，乐得自在。可是，她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冰雕玉琢，心思剔透，那么柔弱而又强大，从一开始就点点地吸引着她，到了今日，她已时常觉得两人心思想通，彼此之间有了默契与依赖。两个女孩子的友谊，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出了花朵，像莲花一样洁净无瑕。
　　她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已经有了这样一个好友，这世上除了浓厚的亲情与热烈的爱情以外，还有一种像凉爽的天气一样让人愉悦的情感。她一把抓起顾颜雪的手，拉着她从这个假山蹦到那个假山，从这片花丛舞到那片花丛，穿过镜湖，跨过莲池，两人的笑声一路洒下。
　　在友情的抚慰下，两个女孩子焦灼的心一天天平静了下来。

　　一日晚间，因屋内燥热，两人便出来乘凉，秦月舞手中一把美人扇，不住地扇着，顾颜雪面上是少有的红润，衬得她越发可人。两人说笑间不知不觉走到了宰相府一处偏僻的庭院，据说，曾住在这里的是顾莽的同胞姊妹，颜雪的姑姑顾莹儿，当年京城里当之无愧的绝色才女。有人说疾病使得佳人早逝，也有传闻说她被心上人欺骗，于悲愤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偏院那门却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两个人影闪了出来。
　　顾颜雪给秦月舞使了个眼色，二人躲进假山之中。
　　看着两个身影分头离去，顾颜雪困惑地说道：“我只认得出其中一人是爹爹，但不知另一人是谁？他们为何又要躲到这人迹罕至的地方来，又黑着灯，好生鬼祟。”
　　秦月舞此时却陷入了深深地忧虑。因为按顾颜雪所述，其中一人是宰相的话，那么另一人，她明明白白地认出，就是把自己和娘从仇家手中救出的秋分伯父。
　　于秦月舞而言，秋分伯父是恩人，是亡父的故交，也是整个谜团之中的一角。秦月舞出逃之后，时常会担心秋分的生死，担心他也会惨遭毒手，今日见了他，又是庆幸，又是疑虑，以他的身份，和当朝宰相之间的密谋，到底是为了什么？
　　秦月舞无暇细想，因为第二日，她终又见到了她所思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