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解衣衣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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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了县里来的人，李密感到有点头疼。
这次违纪事件性质严重，一旦上司怪罪，搞不好班上最优秀的学生还没结业就得去南京军法处监狱报道，他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在自己主管学校工作的时候发生。于公于私，他都不想失去王伯当这个学生。而且，解送南京就等于落入了宇文家的地盘，宇文家的人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结了这么大梁子，他们就算不能直接插手司法，也会暗中使绊子，在监狱里整治几个没根基的年轻人简直太容易。
不久之后，四个犯了错的年轻人在门口排成了一排，列队走进办公室，在李密面前立正站好。四个人都穿上了统一发放的灰色军装，站得笔直。只见王伯当神情坦然，毫无忧惧之色，而谢映登则和平时一样眼光下垂、面无表情，旁边的齐国远、李如辉则没这么镇定，脸上写满了忐忑不安。
李密穿着平时上课长穿的深色中山装，脸色阴沉，拿出一张决议书，严厉地对四个人宣读道：“经特训班教官讨论决定，学员王勇，受训期间藐视纪律，殴伤官员，情节严重，给予禁闭处分，听候上级处置。谢科、齐彪、李豹，受训期间藐视纪律，参与斗殴，念在情节尚轻，暂作批评警告处理。”
四个人听到处分结果，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紧张起来。谢映登不由自主地向王伯当投去一个忧虑的眼神，王伯当的眼睛却投向远处。
李密从决议书上抬起了眼睛，隔着眼镜片，深渊似的眼睛从下往上看人的神态着实有些吓人，然后他的目光落在王伯当身上，说：“王勇现在收拾东西去禁闭室，等候处理。谢科你给他送饭，齐彪李豹回去上课，立刻执行，不得有误！”
“是，长官。”整齐地敬了个军礼，四个人怀着不同的心情领命而去。
待他们离开，李密叹了口气，开始草拟电文，一份通知出门在外的老翟，一份通知南京特务处总部戴主任，请总部立刻将具体情况上报委员长，决不能让宇文家人抢了先手。这个“具体情况”，当然附带特务处对宇文惠及先生近来所作所为的调查结果。力行社跟CC系明争暗斗了许多年，积怨已久，戴主任又是个极护犊子的，绝不会由着人家摆布自己培养出来的人才，一定能保住王伯当。然后李密开始往县长办公室拨电话，他必须警告这帮人，特务处的家事自有家法解决，用不着小小的县级部门操心！
禁闭室在校园的一角，是个水泥小房子。里头有几间房间，门上装着木头栅栏，屋里放着一张板床。设计者显然领会了古代监狱的精神，让这个地方冬冷夏热，阴暗逼仄，起到充分的惩罚和威慑作用。王伯当住在单间里，面壁思过。
王伯当不知道这个“等候处理”是要等多久，也不知道处理结果会是什么。这次只处罚他一个，已经是非常宽容了。他很清楚，即便是事出有因，殴伤官员的行为还是会给他带来很大的麻烦，因为苦主绝不会善罢甘休。最坏的情况是，他将被关个十几二十几年，成为南京军法处监狱的长期住户。但如果事情从头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他无法对眼前的恶行视而不见。
整个禁闭室就住了他一个人。这一段时间齐国远他们显然是表现不错，没过来作陪。平时关禁闭也不准有人探视，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除了谢映登每天送饭、带课堂笔记，他没见过一个同学，也没见过一个教官，好像被遗忘了似的。谢映登安慰他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这里虽然条件差点，但可以保护你的安全，总比解送南京好。然而谢映登不在的时候，时间过得特别慢。王伯当并不是静不下来的人，但坐牢还能放风呢，关禁闭就只能数蚂蚁。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被翟让盯着练体能更舒服点？
算时间已经到了初冬。这天上午，其他学员上课的时间，王伯当正无聊地用树枝在地上默唐诗玩，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停在他的单间外头。王伯当一抬头，隔着栅栏门，看见李密走了过来。
门锁一阵响。王伯当刷地站起来，立正站好，准备迎接一切坏消息。
这次李密没有穿上课时的深色中山装，也没穿制服，而是穿着一身青色绸缎长衫，跟王伯当第一次见他时候相仿。江南初冬天气湿冷，所以长衫外头罩了一件防寒的裘皮夹袄，配上深色围巾和金丝眼镜，往王伯当面前一站，颇有点先生教训学生的意思。他面无表情的注视着王伯当，片刻，开口说道：“王勇，知道自己哪做错了吗？”
“一时冲动，殴伤官员，违反了纪律。”王伯当平淡地说。
“错。”李密斩钉截铁的说，说话间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好像亮了一下，“还记得第一堂课上我是怎么对你们说的吗？”
“您说，我们的工作，是要渗透到敌人的身边，在敌人的眼皮底下甚至身体里面开展工作，保存自己，打击敌人，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价值。只有具备爱国的决心、灵活的智谋、超人的胆略、熟练的技术和绝对的忠诚，方能当此重任。”
“看来还没全还给我。可是不要忘了，为了有效的打击敌人，必须先保存自己。这一点你没有做到。我们这一行是注定不能见阳光的，引人注目是第一大忌，违反了，就是死路一条。在实际工作中，环境会更加复杂多变，有时不可避免的需要在公开场合行动，这时候必须学会隐匿自己，在暗处打击敌人，不留痕迹。更重要的是，入了咱们这一行，你就是国家的一颗螺丝，领袖的一把利剑，你不属于自己，而属于团体，个人情感必须让位于国家利益。”李密正色道，“我知道，现在时局很乱，世道多有不平，年轻人血气方刚，很难坐视不理。可是，你救得了一人，却无法改变民生凋敝的大环境；教训得了一个恶官，却很难解决吏治腐败的大问题。而我们的工作，就像精确的手术刀，要配合其他治疗，从根本上切除毒瘤。以后遇到这种事，切记不可擅自处置，必须服从上级的安排。”
“是，长官。”王伯当专注的望着熟悉又陌生的教官，若有所思，好像从李密沉静如寒潭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那么我该什么时候去军法处报道？”
李密冷冽的眼光忽然柔和了下来，道：“算你走运，戴主任护着你们，在委员长面前说了几句话，准了系统内部家法处理。让你住这个地方，主要是躲躲风头。说句实话，伯当，你这样的好青年，是没人愿意放手的。现在你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等事情一平息，就可以回来训练了。落下的课不用担心，不久后会有人给你补的。”
“多谢长官栽培。”王伯当将信将疑地敬了个军礼，脸上依旧十分坦然，但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都涌上心头。
背着手走到门口，李密突然转身，面带微笑，“天气冷了，这点衣服哪里能防寒，再加一件吧！”然后随手脱下了自己的裘皮小袄，不由分说披到王伯当肩上，然后锁门就走。
“诶？长官，长官！李教官——”
李密走了，留下王伯当一个人，对着这件还带着淡淡体温的裘皮夹袄，愣了好久。
作者有话说第4章 解衣衣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