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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礼义廉耻,国之四维 ...

  •   那时候江南秋意正浓。对于一帮正值精力过剩年纪的男青年来说,圈在特训班的滋味比坐牢舒服不了多少。

      平时训练紧,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翟让盯得紧。这次翟让不在,四十多号学员一下就放了羊,心情愉悦。大伙认定了李密教官是个好说话的,软磨硬泡,终于争来一个自由的星期天。当然,齐国远李如辉能拿到出门的假条,免不了王谢二人的担保。于是乎王谢齐李四个人凑在一起,一番合计,各自换下灰布军装,穿上便服,跟出笼的鸟似的奔向县城。

      县城里有且只有一家舞厅。

      舞厅这种洋玩意是从上海传过来的,过去中国只有秦楼楚馆,没有过七彩霓虹灯。现在时代变了,县城的老爷、少爷们也受了些影响,讲究摩登、洋派,然后本县第一家舞厅“摩登时代”开门了。

      自从南京政府发动“新生活运动”以来,“不道德”的流莺纷纷改行,做起了“道德”的舞女。舞厅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虽然比不了大上海的灯红酒绿,但也成了个小小的销金窟。

      这天本来王伯当没想去舞厅,但架不住齐国远李如辉自从看到了“摩登时代”的霓虹灯招牌就迈不开步子,脚不停的往那边拐,脸上充满了向往。他们是穷苦出身,从没见识过挂霓虹灯的房子里头是个什么样。

      “王大哥、谢大哥,要不咱们进这里头转转?”齐国远用极其无辜的眼神询问王谢二人,嘴上还吃着蜜饯。旁边李如辉手里拿着蜜饯包,一边投喂齐国远,一边追加了一句:“我们就是看看,绝不惹事。”

      “你们又不会跳舞,进舞厅做什么?”

      “你们会啊!教官说了,深入生活,了解各行各业。也就是说,你们跳舞,我们就在旁边……什么馍?”齐国远挠头。

      李如辉接了一句:“观摩!”

      “对,观摩。”齐李二人一唱一和,不住点头,眼神非常无辜。

      王伯当和谢映登交换了一个眼神。谢映登耸了耸肩。王伯当说:“不许调戏妇女,不许惹是生非,不许赖账不给。否则教官问起来我可如实汇报。”

      “当然,那哪儿能呢!”齐国远和李如辉异口同声地回答。

      禁不住怂恿,王谢二人领着齐李进了舞厅。王伯当的确是会跳舞的,早年间在学校里学过一点舞步,但是已经生疏了。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别看谢映登平时不言不语的,但舞步却是十分精熟。在变幻的灯光的照射下,王伯当还有点不自在,没想到小谢先找了个舞女,他穿了便装再稍微收拾一下就是个翩翩公子的模样,不愁没有姑娘愿意贴过来。

      “既然来了,就好好玩一会吧!”谢映登可真潇洒,当即就拉着那姑娘下了舞池。

      看到齐国远他们真的在旁边“摆拆字摊”,王伯当放了心,也找了个舞伴,下舞池跳了一会,终究还是无聊,于是负了小费,找了个座位坐下,要了一杯咖啡,打算等小谢跳完舞就一起回去。

      这时候,他看到舞厅门口进来一帮人,领头的是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但是面带三分醉意,身后跟着四个穿着黑衣的随员,个个人高马大,一看就不好惹。

      王伯当耳聪目明,听到旁边舞女窃窃私语道:“南京……大官……宇文……”当即明白了几分,特训班每周能读到报纸,因此对宇文家稍微有些认知。这个姓氏本来就不多见,姓宇文的巡视员,八成是什么裙带官吧?看着架势,走路身板笔直,可能是军人出身;眼睛不在舞池而在舞女,大概是“寡人有疾”,而且病得不轻。

      其实,如果不是特训班的学员生活太封闭,他们会提前知道,来的这个人,叫做宇文惠及。

      原来,自民国二十三年以来,为了响应蒋委员长的号召,各地相继开展了推进国民生活形态文明化的“新生活运动”。最初新生活运动是从江西开始的,到了民国二十五年已经覆盖了全国大部分地区。具体到各地,就是提倡守时节约、清洁卫生、禁烟禁赌、识字扫盲、移风易俗等等。后来认为,当时的□□希望通过这次全民的运动,达到革除传统陋习、提高人民素质、建立革命基础之目的。只是这收效如何,坐镇南京的官员们是看不到的,于是得派出人手到各地巡视。宇文惠及就是来巡视浙江省新生活运动开展情况的。

      宇文家在民国初年也是个望族,曾经有人做到过北洋国务总理。后来北洋败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了这一辈,宇文惠及的哥哥宇文化及在南京政府任职,跟CC系二陈挂上钩,如今也算是一方大员。本着“一人得道”的古训,宇文惠及也做了官,“奉旨”巡视各地。

      到了底下,宇文大人的公务变得非常繁忙。白天要巡视饭局,晚上要巡视“楼子”,就连星期天也不能休息,一定要来舞厅巡视一番。

      舞厅里,从上海请来的乐队卖力地演奏着爵士乐。室内遮光的装饰和迷离的灯光闪着,白昼也像黄昏。

      一开始,王伯当忙着消灭久违的咖啡,没太在意那位“公务繁忙”的大员,因为从北平到浙江,裙带官一类实在太不稀奇了。可是这咖啡见了底的时候,王伯当突然听见舞厅角落里传来一阵骚乱,扭头看过去,只见刚才进来的那位大员,一手拎着白兰地酒瓶子,一手揪住一个舞女的小礼服前襟,嘴里说着什么不干不净的话。舞女哆嗦着拼命往后躲,撞翻了吧台的椅子,但还是被一个随员揪住了头发。中央大员腾出一只手,对着舞女娇嫩的脸颊连扇五六个耳光,嘴里还说着“小、娼、妇,大爷看上你是抬举你!摆什么臭脸!”舞女挣扎着,带着哭腔哀求:“大爷您行行好,我不是做那个的,不要这样!”但是宇文惠及不为所动,黑衣随员不由分说,揪着她就往舞厅门外拖,舞厅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

      乐队停止奏乐,所有的人都看向门。舞厅老板见了响动,忙跑过去劝,宇文惠及摔出一张证件和一沓钞票,那老板见了,立刻就满脸赔笑,非但不管,还从旁数落舞女的不是。

      那舞女已经被拖到了门口,还在拼命挣扎哭泣。王伯当剑眉微蹙,放下咖啡杯,站了起来。这时候,谢映登、齐国远、李如辉已经很默契的聚到了他身边。齐国远小声道:“这事没人管?”

      “得管。”王伯当朝他们使了个眼色,然后快步追了过去,大喊了一声:“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宇文惠及转过身来,寻找声音的来源,然后目光落到学生模样的王伯当身上,冷笑一声,“大爷我是南京来的!你算老几,在这里强出头!”

      “你就是东京来的也不能殴打妇女。”王伯当已经走到了宇文惠及面前,只觉得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讨打!”宇文惠及一声令下,几个随员立即向王伯当围了过来。王伯当早有准备,闪过一招,用肩膀撞开宇文惠及,又一记飞腿迫使挟持舞女的人松开手。这时候谢映登、齐国远、李如辉三人也加入了战团,一人拦下一个随员,打成一团。

      舞厅顿时炸了锅。

      考上大学以前,王伯当早就被古板保守的父亲督促着练过一点国术,本身就有点底子;在特训班待了半年,又学了一套近身格斗的技术,虽然生涩,但是打起架来足够了。

      这宇文惠及早年也是北洋军官出身,近年来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但武夫的狠戾还在。方才挨了王伯当一下,后背撞在车门上,戾气随着酒劲冲上来,他拉开车门,从驾驶室里抽出一把军用匕首,瞅准了破绽,冲着王伯当后心刺了过去。

      王伯当刚刚用新学来的技巧放倒了一人,感觉脑后风声,回头看到白刃的闪光,当即一记飞腿,正踢在宇文惠及的小腹。王伯当趁势回身夺刀,宇文惠及死不松手,两人扭打在一起。突然,只听噗嗤一声,也不知怎么就这么巧,匕首不偏不倚就刺到了宇文惠及的□□。只听当啷一声,匕首掉在地上。在鲜血涌上来的时候,宇文惠及发出了杀猪似的惨叫。何其不幸,经了这一劫的巡视员大人,将永远失去“巡视”秦楼楚馆的工作能力。

      这时候谢映登已经放倒了对手,齐国远和李如辉还在纠缠。听到惨叫,几个随员顾不得其他,连滚带爬的跑过去,把宇文惠及抬进车,火速奔向医院。

      舞厅门前一片寂静。

      “没事吧?”谢映登赶到王伯当身边,眼睛看着远去的黑色小轿车。

      “对不起,拖累你们了!兄弟们,谢谢!”王伯当感激地望着谢映登,又看了看身上沾了不少尘土的齐国远、李如辉,冲他们抱了抱拳。再看那舞女,显然被刚才的变故吓得不清,还站在方才的位置,身上直哆嗦。“姑娘,你家在哪里?”

      可怜的舞女嗫嚅着说了一个地名,她是从乡下到城里讨生活的,才干了没多久,就遇到了这事。王伯当从口袋里掏一沓钞票,大概有四十多块钱,塞到姑娘手里,“回老家避一避吧!小心别让他们找到。还有……以后别干这一行了。”

      舞女千恩万谢地走了。齐国远用非常复杂的眼光看着王伯当,“兄弟,四十块钱够吃几个月了……你都不认识她。”

      “警察快来了,咱们怎么办?”谢映登警惕地望着远处。

      “县里没有处理我们的权限。现在得立刻回去,领罚。”王伯当平静地说。

      云间刺下来一缕秋阳,洒在地上。方才宇文惠及停车的位置,旁边靠着一堵水泥墙,为了配合新生活运动,墙上刷着簇新的标语——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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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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