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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十年醉梦天难醒 ...

  •   一场欢宴终于结束,天已经黑透。出了同和居,王伯当醉眼朦胧,让夜风一吹,酒倒是醒了几分。他心情复杂地注视着外面的西四夜市。夏夜的西四商业街曾经是北平城最热闹的地区之一,按理说,日本投降,中国战胜,商业活动总该逐渐恢复到当年的水平,可现在物是人非,一些老店还支撑着营业,一些已经关门,当年这里总摆着五花八门的小吃摊,现如今唯有一片荒凉。只有饭庄酒楼前停泊的新款轿车彰显着世道的变迁。

      政府“还都”南京,天下尚未太平。

      散席之后,李密不知用什么办法打发走了萧美娘,不顾天色已晚,坚持请王伯当去自己的新家做客。王伯当推辞不过,跟着老长官上了别克小轿车,心里其实挺高兴。一路上两人相谈甚欢,互诉别离之苦。原来,李密五年前回到绥远,一度恢复了当地的军统谍报体系,然而两年以后被日军发现破绽,再度清剿“重庆分子”。李密从来就不是那种因为放不下工作就让自己身陷险境的特工,他嗅到风头不对,拔腿就跑,骑着马从归绥出逃,头也不回地一直逃到兰州,身子骨差点没让马背给颠散了架,总算摆脱了特高课的追捕。到了兰州,联系了戴老板,他就在当地的军统组织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还管着华北区的事务,可说什么也不亲自进入危险地带了。他也曾几次探寻王伯当的下落,想把王伯当调到安全的地方。但是王伯当自从进了北平之后就杳无音讯,生死不明,让他一度非常伤心。好在老天有眼,把王伯当安安全全地送了回来,幸甚幸甚。

      车子轧着新铺就的柏油马路,开过西四牌楼,开过东四牌楼,一直开到东单,然后减速开进一条宽胡同。王伯当透过车窗,向外面看去,夜色让窗外的风景有点陌生,但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因为近几年拉车从这里经过吗?

      正想着,汽车停在了一间大宅院门口。王伯当跟着李密下了车,环顾四周,不由得暗自惊讶。这是什么地方啊?煤渣胡同!七年前这里并不是民宅,而是被日军占据的军官俱乐部。当年他跟谢映登搭档在北平锄奸,曾经带着一帮抗日锄奸团的青年在此伏击过伪军将领新文礼,而当时新文礼的目的地就是这座庭院。

      转眼到了抗战胜利,李密当了接收大员回到北平,一眼就看上了当年的日本俱乐部。赶走了日本人,顺利得到了这座宅子。李主任是个风雅的玩家,有一双善于发现美丽事物的眼睛,看上的东西自然差不了。他相中的这座大宅子被日军占据前曾经是前清首富的家宅,带着一个美丽的花园,园中花草树木,朱楼绣户,小桥流水,九曲回廊,更有千竿翠竹,四季常青,可谓是美不胜收。他差人将一切日据时期的痕迹抹去,并将一切陈设重新改成传统中国风格,并亲手修改了十多处匾额楹联,让花园更加雅致。他把自己的新家取名“翠竹馆”,想起当年在重庆看到的戴老板家富丽堂皇但俗艳至极的公馆花园,就不由得产生一种文化人的优越感。他潜意识里很享受这种感觉。

      王伯当想到的却是当年刺杀行动时出生入死的经历。当年行动前他曾经这个大门口反复踩点,一直提心吊胆,也不知里面什么模样。那次行动还导致了一个年轻人的牺牲。然而风水轮流转,今天竟然作为客人受邀进入花园,真是世事难料。

      家人提着旧式纸灯笼,引着李、王二人进了园子。李密炫耀似地介绍着他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私宅,穿过曲折的回廊,带着王伯当来到了花园竹海之中。园中空地洒满了月色,夜鸟啾啾,夜虫低吟,暖风拂过竹海,一片竹声。灯影摇曳,王伯当看着他熟悉又陌生的老友,回想起过去种种,不由得心绪纵横。夜色模糊了李密的脸庞,王伯当看不清五年光阴给他带来了怎样的改变,眼中只有旧时记忆中的李先生。不符合旧时记忆的部分,他就努力忽略掉,只当不存在。因此,王伯当愿意相信,他的李先生依然和过去一样儒雅睿智,能指引他前进的方向。

      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在翠竹馆留宿了一夜,第二天清早,伴随着窗外鸟鸣,王伯当穿戴齐整,准备到警备司令部上班。李密叫住他,告诉了他一个消息。

      昨天晚上的可靠情报,清东陵又失窃了。

      清东陵在河北马兰峪,原本守卫森严。后来清朝灭亡,军阀混战,皇陵成了块无主的肥肉,先是护陵宗室监守自盗砍光了附近的古树,后来军阀孙殿英带着部队公然盗掘了乾隆和慈禧的陵墓,盗走无数奇珍异宝。但这只是第一次大规模的盗掘,1945年日本投降,国民党军队还没开到此地,清东陵地区就成了国法的真空地带。当地土匪鼓动附近村民一哄而上,把康熙、咸丰、同治的皇陵也给刨了,顺便还挖了慈安太后和另外一些嫔妃的坟墓。

      首先发现东陵失窃的是军统北平站的情报人员,消息报到了华北区,然后李主任报给了戴老板,戴老板报给了蒋委员长。这抗战刚胜利,政府刚还都,立马就出这种事,简直不把国民政府放在眼里,蒋委员长感到老脸没处挂,让戴老板处理,戴老板就命令华北军统直接介入调查。

      身为华北区负责人,李密决定把这件事交给北平的稽查处来办,具体的说就是让王勇来查。

      听了这个消息,王伯当有点困惑。按理说东陵二次失窃虽是大案,但也是普通的刑事案件,按说是一般警察和当地驻军该管的事,而不是军统操心的范畴。现在查封、接收、甄别、抚恤、肃奸、遣返这些事全压在军统头上,已经够乱了,怎么又来这么一出?

      李密笑着解释说,因为马兰峪周边是八路军的防区,现在国共两党正在和谈,蒋委员长想知道这件事跟八路军有没有关系,要是有,正好能给共产党代表穿个小鞋。“这就是政治。”特务头子总结道。

      王伯当心里一沉。虽然他上学的时候国共已经撕破脸,但是北平的学校向来是最激进的,他也跟着同学偷偷读过红色书籍,不过他一看到外国翻译名词就发懵,对左一个主义右一个主义感到十分头大。看上去它们说的都很有道理,实践起来怎么就腥风血雨你死我活了呢?大抵还是中国老话解释的对,国无二君。这些年他个人没怎么跟共产党打过交道,但身为军统的一员,他知道军统跟共产党之间早就结了梁子,当年天津站暗杀吉鸿昌,可以说是结下了血仇。本来还期待抗战胜利后一切恩怨能够靠谈判解决,现在这么一想,真悬。他皱起眉头问:“如果这件事跟八路真的有关系就罢了,要是跟八路军没有关系,上峰的意思……不会是让兄弟我凭空造出点关系吧?”

      李密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要是非得这样,我就不让你老弟去查了。蒋委员长和戴老板的立场,不代表我们华北区的立场。一个盗墓案,多大点事啊,咱们犯不上用它邀功,更犯不上为了邀功而干那种事。我的意思是,在这件事上,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你的任务就是抓贼、追赃。一会去稽查处,要是总督查或者别人那边又跟你说了什么,只要没有白纸黑字的手令……懂吗?”

      王伯当抬头看着李密,感到有点不可思议。他听出来了,李先生这话等于已经承认自己跟戴老板不是一条心。戴老板是军统的天,胆敢阳奉阴违的人都没好下场。而李先生在军统并不算根基牢固,唯一靠山就是戴老板,能当接收大员那也是戴老板举荐的。现在他说这话,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明白。”王伯当点了点头,决定不去想这些事。横竖他是跟李先生站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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