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素》萌黄

3、第二章 菩提寺

　　凉风习习，菩提寺的后山一时有些阴冷，跳跃的火苗忽而一闪。白螺的心咯噔一下，紧张的四处瞅瞅，今夜月亮不算圆，星子也是稀稀寥寥，这样的天气又加上菩提寺的后山过度寂静，风声不时刮的树林呜呜生咽，让白螺想起了老人们讲的鬼怪故事，不禁有些心里发毛。

　　有些时候本来没事，但是由于人心中害怕，自己先把自己吓到一定程度，然后当有事物突然出现，将这个承受度猛然冲破，结果就造成了惊悚。当避邪师父无声出现在白螺身后的时候，这个理论就得到了证实。就在白螺心中默念着：‘妖魔鬼怪莫近身，妖魔鬼怪莫近身’时，一只枯槁的手轻轻拍上她的肩膀。白螺‘啊’的一声，闭着眼睛跳到坐在一边的竹隐身上紧紧抱住他，大叫道：“有鬼啊.......”

　　避邪师父低念一声佛号，道：“女施主莫怕，菩提寺是千年古刹，有佛光护佑，妖魔鬼怪是不敢接近的。”

　　竹隐起身道了声师父，轻轻把像树袋熊一样巴在自己身上的白螺扯下来，正色道：“白姑娘，我师父说的对，只要你心存光明，鬼怪是不能伤害你的。”

　　白螺看清了枯手的主人乃是个老者，身着黄缎袈裟，手握紫檀佛珠，须眉白长，面目甚是慈祥。不禁没有了刚才的紧张，走回避邪师父身边，不好意思道：“师父好，我刚才失礼了。”

　　避邪淡然一笑：“女施主六岁那年，是否遭遇一场灾难，导致以前的事不记得了？”

　　白螺摇摇头：“师父，我记事晚，不过我从记事就和娘住在孤江河边上了，肯定没有您说的那种事。”

　　避邪师父别有深意的看她一眼，慈善一笑：“姑娘身上带着佛光，也是与我佛有缘之人。老纳欲收你为徒，自此和竹隐一同修行佛法，你可愿意？”

　　白螺闻听此话，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心道‘乖乖，拜你为师？那岂不是…岂不是要削发做尼姑了？虽然娘死了可也没到了看破红尘的境界。’她心中盘算一会，不知怎么脑子一抽，随口道：“阿娘死前要我去端中寻我爹，白螺不能出家也不想出家。”

　　避邪捻动手里的佛珠，低声念佛：“即然这样，你便也同竹隐一样带发修行，日间去颜老爷那上工，晚上让竹隐去接你回寺吧。这一来满足了我收你为徒的心愿，这二来嘛，日后你去端中寻父，有些本事总还是好的。”

　　白螺心中已是万分感动，这老和尚此时突然变的高大了，比打她的那些势利的伙计高大了不知多少倍！她偷声一笑正要道谢，再抬头，避邪早早已离去，远远的只看见个消瘦的背影。心道：‘高人就是高人，总是见首不见尾的。’

　　站在旁边的竹隐呐呐道：“师父今日怎么和往常不一样？”

　　他这声低喃正被白螺听到，白螺猛一转身，问道：“你师父平日怎么？”

　　竹隐看看白螺又看看避邪师父离去的方向，摇头道：“师父平日不苟言笑为人高深，也不会轻易收徒。”

　　“哦，你是说，他愿意收我是我的福气啦？还没听说过做尼姑是福气的！”白螺撇撇嘴，打个哈欠道。

　　竹隐也不恼，温声一笑，剑眉舒展，额前的发丝也随着摇晃两下。映着月光，竟有几分脱尘仙姿。白螺差点被晃了眼。

　　“白姑娘，既然师父已经有了安排，今晚你就在寺中歇息吧，明日我再带你去颜织坊。”

　　白螺笑着点头：“好…好啊。”

　　“那…走吧。”

　　竹隐引着白螺向前院走去。

　　菩提寺是鱼子城唯一一座寺庙，平日里上香的人络译不绝，为了弟子修习安静，就在后山辟出一片树林，树林延伸两条路，一条通往大殿，一条去往厢房。此时竹隐带着白螺去的正是厢房，名曰‘隐香庐’。乍一听，不像是寺庙的厢房，到像是文人墨客吟诗作对的草庐。不过它也只是这么叫，并没有牌匾什么的加以说明。

　　二人行至厢房前，竹隐停在一间房门处，转身对身后的白螺道：“白姑娘今晚就睡这间吧，左边第二间是我的，挨着你的这间是我师侄净尘的，右边是师父的禅房。有什么事，你可以找我们。”

　　“哦，谢谢你啊，师兄。”

　　“额，师妹到是转变的甚快呐，走路的功夫就大彻大悟，准备皈依我佛了。”

　　白螺回道：“不好吗？”

　　竹隐道“好，甚好，如此，师妹就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师兄慢走。”

　　待竹隐走后，白螺方才推门进房。

　　普普通通的房间里，几案上香炉燃着几缕青烟，素雅馨香，调和的气韵让人心静无杂。一时白螺的心中也不是那么悲伤了。她轻轻走到佛前，双手合十，深深一拜，“南无佗佛，菩萨，你告诉我，我娘说的辰哥哥在哪里？我要怎么才能找到他呢？只有辰哥哥能照顾我，只有他能照顾我了。”

　　一夜无梦，睡的格外香甜。

　　早晨收拾妥当，和竹隐赶到颜织坊时，已是巳时。

　　颜老爷一如即往的站在柜台处翻着帐簿，连连摇头。三天的时间他已经裁了五个工人了，商税再加下去他迟早要关门。

　　因为老夫子病重，三文书院不得不放假，颜回不得不在颜织坊帮忙。此时他正在看一匹丝绸的成色，也是一直摇头，吩咐伙计拿去退货。伙计不明所以，被他一掌拍在脑门上道：“进货的时候眼睛忘家里没带吧，头十匹是丝绸，后二十匹全是劣质缎子冒充的，本来店里就因为高税不堪重负了你还不仔细，再办不好卷铺盖走人！”

　　伙计看看布匹仔细辨认，耷拉着脑袋连声应是。

　　竹隐笑着看看颜回，道：“颜回兄，我给你送伙计来了。”

　　颜回闻声朝门口看去，不禁面露喜色：“哎…竹隐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如玉才念叨着你...”话未说完，他就看到竹隐身后出现的白螺，话峰一转，连忙道：“你不是昨天我救的小姑娘？你是来…”他略一沉思，蓦然笑的有些猥琐，却依旧不影响他的美好形象。道：“不用说，你肯定是为了报答我的就命之恩来以身相许的，唉，以身相许就不用了。姑娘，你这么小…”

　　“小你的头啊。谁要以身相许了，臭美。”白螺打断他的话，从竹隐后面走出来，向颜老爷走去。

　　颜回走到竹隐身边，小声道：“她不会要以身相许给我爹吧？！”

　　竹隐：“……不会吧。”

　　颜回对竹隐的回答恍若未闻，自言自语着“虽说娘亲过世早，爹爹一人也孤单，我和如玉并不反对爹爹续弦，可是她也太小了，比如玉还小，真跟了我爹，岂不是太便宜老爹了？”说罢还自顾自的一直摇头。

　　竹隐索性站在一边充当起路人，看起了窗棂上的麻雀。

　　颜回正欲问问他的看法，抬头却看到竹隐一副事不关己、袖手旁边的模样，摇头不已。

　　白螺和颜老爷交涉一番，最后得到的结果是：颜老爷经历了两天的裁员，好不容易把颜织坊的开支稳定住，不愿再多收工人，这样一来，他就决定给白螺的那三尺雪锦当他做了好事，无偿施舍不与取回了，也不需要白螺做工偿还。白螺自然也不用再留在颜织坊。这件事情如果是放在昨天，白螺一定会觉的非常难过，因为颜老爷不收下她，她将会路宿街头和乞丐为伍。但是今天就不同了，她不来颜织坊还有菩提寺可去。可见老天还是很有慈悲的，不忍心让她无家可归。

　　白螺跟颜老爷道过谢后，转身离开柜台向竹隐走来，在一步之外被颜回拦下。颜回嘻笑道：“小姑娘，你还没给小爷我说说你的名字呢！”

　　白螺皱皱眉头，回道：“你不是秀才么？秀才不都自称小生的？小爷是什么称呼？你又不是武将。”

　　颜回面色有些惊讶，连带站在一边看麻雀的竹隐也饶有寻味的看向白螺。颜回揉揉额头，讶然问道：“呀？！你一个小村姑竟懂的如此多？那你肯定是识字的喽？”

　　白螺回道：“识的如何？不识的又如何？我会的东西可多了，比起你一个秀才要多多了。”

　　颜回听她这么一说，登时来了兴趣，这鱼子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能找出来的才子佳人却是屈指能数。城东算他颜回一个，城西城南有陆柏和上官方，城北是徐员外家的小儿子徐州朗都是三文书院的风云人物。佳人却只有他的妹妹颜如玉一个。这是一个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政府也没有颁布女子能参加考试选拔、入朝为官的政策，于是在政府也不把女子教育当成正事的今天，大家也一致认为只要女人能生娃会做针线会暖床就可以。悲剧的是，久而久之，女人自己也这么认为了。当然，颜如玉是个例外，琴棋书画诗酒花没有一样能难住她。于是她就成了全鱼子城女人羡慕的对像男人倾慕的对象。颜回也认为在鱼子城这个地方，也只有颜如玉一个佳人，现在跳出来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能挑战颜如玉的才气，他觉的新鲜也觉的有趣。思量一阵，他计上心来，开口道：“你说你比我学问好，那我考考你。”

　　白螺也觉的有趣，娘在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切不能展露所所学，以免引祸上身。好多才艺她都没有施展的机会。现在可以不用藏着了，心里轻爽的很。便道：“考便考，不过不能在这里。三日后，菩提寺隐香庐我恭候你。”说到这，她心中一盘算，又道：“我还有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