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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你不往,我便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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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厢在轻舞阁的二楼,与热闹处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纱门,是喜好清雅的达官贵人们最喜欢包下的地方。细玉应付了丘染,随吴伯上了楼梯,这段路闷长,只有脚下的木板偶尔发出沉沉的响声,她本觉得脚下的楼梯应该会冗长无比,却在恍忽之间近在眼前。这才发觉整个轻舞阁的二层竟空无一人,再望望楼下正陶醉在花千碎的曲子中的丘染,心中不禁疑惑:丘染今天竟然没有留意到有人包了整层楼?
寻思间已来到纱门前,隔着薄纱,细玉看得影影绰绰不甚分明,心跳顿时快了起来,擂着胸膛,快要撞出来一般。吴伯恭敬地上前一步拉开纱帘,细玉呼吸一滞,鼓足勇气攒出个笑容,想大大方方地面对云逸。可惜,丘染这货将二楼雅间修饰太过,里面到处是纬纱幕幕,让本就心乱如麻的细玉更是烦乱。
“姑娘里边请。”
吴伯自觉地退了一步,细玉又吸了口气,终于还是迈进去了。身后的纱门被关上了,细玉伸手撩开重纱,每一层都是折磨,见云逸从何时起,已经成为她心上的一块痛,只要提及他的名字就痛骨剜心。
掀开最后一层帘幕,看着他白衣若雪自斟自饮的样子,细玉的脚再也挪不动一步,昔日恩爱情景一幕幕全部重现。
——玉儿放心,本王会负责,护你一世周全。
——乖乖听话,哪里也不要再去,就留在我身边
——是不是无论我怎样做,终究不能留住你?
——细玉你此生都欠我的,要终身留在我身边还债。
“来了,坐。”云逸的样子和她无数个夜晚的思念重合,冷清似雪,白衣若仙。
细玉这几步走得甚是揪心,如若吴伯不在外面守着,她可能早就飞身出去,逃开他的双眸,此生此世不再站在他的面前。无缘有爱,是一种蚀骨的折磨,惟愿永别离,陌路不相见……
云逸为她斟上一杯淡酒,又给自己斟上一杯,径自饮起来,室内出了随风而动的纱帘外,静得让人发憷。一壶酒被云逸喝得干净,他放下空壶想召唤吴伯取酒,这反倒给了如坐针毡的细玉一个台阶下。她不自觉地如同往昔一般,伸手阻止他。云逸微凉的指尖碰到细玉娇柔的肌肤,温暖像洪水般袭来,他的冷静被全部冲散,手指缩了一下,又渴望地将她拽住,顺势拥入怀中,紧紧地箍着,永远都不想放开。
躺在云逸久违的怀抱里,她知道自己错了,就在伸出手的刹那,她和云逸本已理清的关系又变得纷繁混乱起来,可是这副臭皮囊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就不再受她控制。
“真的要嫁给莫无殇?”
“嗯。”
“我不许。”
细玉费尽全身的力气才忍住不哭出来,一句“不许”,将她这些日子里所受的痛苦全部抹净,慰藉了她心里所有的伤痕,这一刻她再也没有办法用“想当皇后”这样恶俗的理由来敷衍他了。细玉咬紧唇,半晌才道:“你知道的,我不是姐姐。”
“我从来没有将你和她混在一起过。”
“你知道?”
“嗯,”云逸将她抱好,细玉身上熟悉的味道让他安心,“最初你到进王府的时候,我以为你是凤玉,但后来有了疑惑。”
“为什么不拆穿我。”
“跟我走,我慢慢说与你。”
“……这次不说,下次就没有机会了。”
云逸猛地擒住她的削肩,眉间怒意隆盛:“细玉,你可知,这也是你我之间的最后一次机会!”
她怎不知道,骄傲如云逸,能在分离后放弃所有来找她;她怎会不知道,如若这次她不回到他身边,以后就永远再不可能回去了。
细玉想哭,却已无泪,事到如今她能怨的只有老天,为什么如此作弄于她。
“云逸,我对不住你,骗你、伤你、又害了我们的孩子,我早已经没有脸面回到你身边;事到如今我什么都不能答应你,我的家人被莫无殇囚禁,如果我走了,他们就只能等死。”
“你无需操心,我自会有办法,只要跟我走就好。”
“我相信你,可是云逸,我救家人是天经地义。你若插手,天夏和百济就真的要连年战争了,你不要再管我了,也不要再留在百济边界,你手握兵权,迟迟不归又只守不战,如此拖延下去,天夏皇帝那里是说不过去的;我在天夏皇宫里呆的时间虽不算久,却也知道裕宁不似表面上那般软弱无能,你万万不可将自己的前途毁掉。”
“不要说了。”
“让我说,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让你知晓。虽然你我并不是一开始就以诚相待的,虽然我的心也曾许过其他人;但它现在完全是你的,只属于你一个人。”
云逸将她紧紧全入怀中,温热的气息撩拨着细玉的耳边:“听好了,这些你都不用操心。我没早察觉到你家人被囚,对不起;凤嫣死在你面前,我不在你身边,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流落绢村,没有及时接你回来,对不起。玉儿只管跟我回去即好,你的家人都交予我,你的责任也都交予我。”
细玉紧握着云逸的衣襟,将面孔全部伏在他的胸膛上,忽然觉得她过往的不堪和难忍,在这一刻都有了一个合理的归宿,她所有的艰难都只是为了等待深爱的人一个温暖的拥抱,在缱绻中烟消云散。
强撑着笑容抬起头,纤指拂过他时刻微蹙的眉头,细玉深情而决绝地道:“你走吧,我的仇恨不能交付于任何人,只能用我的手来解决。”
云逸合上双眸,良久才道:“你真的不再给我们之间最后一次机会?”
细玉无力颔首,也没有办法出声应答,云逸的痛此刻全部落到了她的心上,刺得她千疮百孔。
“我没有办法看着凤家上下水深火热下去,也没有办法无所顾忌地潇洒爱你,云逸,丘染他说得对,我是一个懦弱又自私的人,事情来了,我只会逃。我逃离了莫无殇,逃离了你,可是这次我不能再逃逃避了。今生能遇到你,足以;今生能被你爱,足以;我会努力忘记你,如若有来生路上两相忘,只是路人。”
云逸的手松了下来,慢慢地起身,往门外去。白纱掩去了他渐渐离开的身影。细玉紧紧地盯着地面,不敢抬头望一眼。门被拉开了,细小的风飘起轻薄的纱,她心底猛然悸颤,忽地站了起来,攥紧拳头,拼尽所有力气终于还是忍住了向前的脚步。
风又来了,纱帘被掀起,冰凉的感觉从她的脸庞传来,细玉低垂的眼眸被云逸不可抗拒地抬起。吻迎面而来,淡淡地触碰,又迅速地离去,他的声音清亮地飘过耳边:“你的决定,本王不受,三日内到西郊三十里水榭来,我等你。”
细玉被钉在了原地,目不转睛的盯着再次云逸离去的身影,她好不容易才下了决心,却被他三言两语打发了。可是为什么,她此刻却觉得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先前已经被埋到土里的心脏,此刻又被挖了出来,活生生地跳动在胸腔里,让她又一次想哭呢。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她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望着空空如野的门外,用袖子抹着腮上的泪珠,却又不禁笑了出来,嘴里小声地咕哝:“嚣张!”
厅里花千碎的曲子不知何时停了,嘈杂的人声潮涌而来,戏台上那群身着白衣的女子婀娜多姿地舞着另一首曲子。细玉下了楼来,人流穿梭中她不停地张望,她伫立的样子却深深地印入了此时正站在二楼的丘染眼里。
“既然舍不得,何不带着她走?”金步摇擦着微凉的空气窸窣作响,花千碎的声音带着淡淡股的香味,透着清明的味道。
丘染瞥了她一眼:“带得走人,带不走心,我不要。”
“那又为何留下来,不难过吗?堂堂西域小王爷,在她面前却只敢以匪首身份出现,真是可怜!”
丘染的眸子瞬间鹰一样锐利,阴暗的光线下,他狰狞地笑起:“太聪明的女人,很容易红颜薄命。”
“男人太痴情,更容易薄命。”
丘染往前走了几步,高大的身影笼罩过来,冷冷地道:“那就看谁的更薄一点了。”
花千碎紫衣翩飞地从丘染身边侧过,忽然顿住脚步,侧首望着他,冷笑道:“谁心软,谁的命就薄一些。”
见丘染没有动静,她又伸出玉臂勾住他的脖颈,魅惑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爷,你为什么非要留在她身边。”
丘染亦毫不示弱,挑起她的下巴,勾到自己脸前,一字一顿地道:“她不带着心来找我,我当然要捧着心留在她身边了,你这种女人一辈子都不会明白!”说完便将花千碎狠狠地推开,径直往细玉的方向去了。
花千碎望着丘染离去的身影,悻悻地勾起抹笑容,样子很是难看。楼下的纨绔子弟里不知谁发现花千碎竟在二楼,于是指着她调笑起来,大厅又一次吵闹起来,她也应景地换上温柔若水的样子,向下面的人丢了一个千娇百媚的笑容过去,轻舞阁里顿时又一次炸开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