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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决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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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莱戈拉斯正式上班后,埃勒萨教授每天来办公室都有新的“惊喜”。
第一天,原本光秃秃的办公室里多了蝴蝶兰,仙人掌,金钱竹,散尾葵,还有好几盆阿拉贡也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更令人惊奇的是,莱戈拉斯居然用瓶瓶罐罐为它们发明了一套自动浇水系统。
第二天,莱戈拉斯在书架上、地上和书桌上堆满了玩具战斗机、充气兔子、毛绒恐龙、模型武士刀和双节棍,弄得自己只能将放键盘的小桌板拉出来,在上面工作。阿拉贡不知道他是不是想把一整个幼儿园搬进他的办公室。
第三天,莱戈拉斯用五颜六色的乐高积木拼了一幅埃勒萨教授的漫画像,相上的教授留着没刮干净的胡茬,头发更是乱糟糟的爱因斯坦“鸡窝式”。阿拉贡看得哭笑不得。
今天,莱戈拉斯上任就满两周了。阿拉贡正巧有一些考试成绩需要莱戈拉斯整理一下,虽然通过发达的网络系统他可以直接在网上发消息,不过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当面布置工作好一些。他来到紧闭的办公室门前,心想这小子不知又在搞什么秘密活动。反正这两周自己的心脏已经训练得可以对莱戈拉斯任何古灵精怪的行为免疫,于是他直接推开了门。
谁知一开门,只见一道亮蓝色的耀眼闪电,“吱吱”地划过两个钢球之间。“天哪!你又在搞什么鬼?”阿拉贡惊得大叫起来,完全忘了自己几秒前还承诺今天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大惊小怪。
莱戈拉斯也被吓得猛地抬起头,扶了扶头上不知从哪家旧货店淘来的宽沿牛仔帽:“我是在学习物理呢,教授!昨天这范德格拉夫机器(注:一种产生静电高压的装置)坏了,我刚刚修好。”说完自豪地扶了扶帽沿。
“好吧好吧,但是你该知道范德格拉夫机器瞬间产生的高压电可能达到十万伏,还是小心些好。”阿拉贡一脸严肃地劝诫道,不过他心里却暗暗赞叹这孩子对世间一切旺盛的好奇心,这正是科学家最需具备的素质。于是他不禁想起最近一直让自己犹豫不决的那件事,如果他真的决定离开斯坦福,他一定要想办法将莱戈拉斯推荐给系里最好的老师。他收回思绪,说道:“对了,最近几次考试的成绩出来了,你帮我复查一下数据库里的资料有没有问题。”
“Yes Sir!”莱戈拉斯坐在他当作椅子的瑜伽球上(当然原来的椅子去了哪阿拉贡就不得而知了),在触摸屏上操作起来。别看他整个房间乱成一团,工作上的事却处理地井井有条。
阿拉贡看着莱戈拉斯总是开开心心的样子,原本要出口的话又堵在了喉咙口。不过他最后还是开口道:“莱戈拉斯,我可能要离开学校一段时间。”
莱戈拉斯突然不再摇晃瑜伽球,扭头问道;“为什么?”
“有一个……很难得的研究机会,不过我还没有决定。”
莱戈拉斯低头盯了一会儿键盘,最后轻声说:“如果是很难得的机会,为什么不去呢?”
阿拉贡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接着说:“你这些天来听课,我听你上课回答问题觉得你很有天赋。我想为你写一封推荐信,如果你再通过一些必要的考试,就可以正式成为斯坦福大学的学生了。”
莱戈拉斯轻声叹了口气,“我倒觉得,跟着教授能学到更多的东西。”然后他继续敲起键盘,房间里只剩下哒哒、哒哒的声音。
阿拉贡突然一阵心烦:也许那使他犹豫不决的原因中,有一部分是因为他不愿意离开这个永远以阳光般的微笑面对生活的少年?和他在一起让他觉得如此自然、舒服,就像重逢了一位久违的老朋友。可他们认识不过两星期。世间就是有如此奇妙的事,有人同床共枕仍形同陌路,有人萍水相逢却灵魂相通。
阿拉贡低声仿佛对自己,又仿佛对莱戈拉斯道:“其实,我很可能不会接受那个机会。对了,”他不愿再继续这个尴尬的话题:“最近那些烦人的媒体终于不来找我了?也没有什么应酬?”
“哈!这就是这机器的另一妙用了。每次媒体来,我就这样”莱戈拉斯一只手悠着桌上的双节棍,另一只手打开范德格拉夫机器的开关,一道道闪电吱吱地在两个钢球间轮番上升。“嗨,我是埃勒萨教授的助手莱戈拉斯,请问您找教授什么事?”接着他无辜地耸了耸肩,“他们似乎都不敢再来了。”
阿拉贡先是一怔,接着不禁也哈哈大笑起来:“嗨,真有你的,”他重重地拍了拍莱戈拉斯的肩膀,“我怎么没想到这招?”
莱戈拉斯得意地打了个响指,“虽然没有讨厌的媒体,但美女倒是有一个。”他将平板电脑递给阿拉贡,“艾文教授今天早上来这里找过你,想请你去汉密顿路的阳光咖啡屋喝咖啡,说是要为上期节目做个后续采访。”然后他将双臂枕在脑后,做了个鬼脸道:“美女嘛,就不用高压电吓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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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进咖啡屋,给屋内的家具拖上不长不短的影子。人们或闲谈,或工作,或忙里偷闲上上网。造型可爱的机器人侍者在桌椅间忙忙碌碌。艾文靠在椅子里,优雅地搅了搅自己的咖啡,小勺在杯中碰撞出清脆的叮当声。然后她抬起头,如这懒懒的春意般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开口道:“埃勒萨教授那天的采访给我印象很深,尤其是那段关于梦境的回答,真是我听过的对虫洞最诗意的解释。”
阿拉贡放下杯子,笑着摇了摇头:“诗意称不上,只是我从小便有这个梦想,那些话确是出自真情实感。”
艾文突然坐直了身子,目光紧紧盯着阿拉贡说:“现在就有一个实现儿时梦想的机会,教授为何还在犹豫?”
阿拉贡微微有些吃惊,他没料到艾文会这么问。一个月前,NASA局长卡特尔与他通了一次电话。NASA希望阿拉贡能暂时辞退斯坦福教授的工作,担任加州分局局长并领导新成立的虫洞研究中心。难道艾文指的是这件事,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于是阿拉贡正色道:“原来艾教授今天并不是来做采访的。”
艾文脸上的表情又舒缓下来:“教授开门见山,那我也不绕弯子。NASA资金雄厚,设备先进,而且和教授已有过合作经历。能领导NASA的研究中心是许多科学家梦寐以求的事情。我实在想不出这机会有什么不好。”
阿拉贡心里轻蔑地笑了笑。若是十年前的NASA,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接受。但这十年来,雅纳塔总统的政府越来越专制,卡特尔局长上台后更是逐渐背弃求真求实的科学精神,跟在政府后面摇尾逢迎。他虽然不像一些激进派那样公开谴责,但内心对NASA隐瞒近年来美国碳排放和太空垃圾威胁数据的做法很不以为然。不过他当然也不愿在惬意的午后提起这样敏感的话题。于是他只是叹了口气,托辞道:“我在学校闲散惯了,研究中心主任这样重要的职位,恐怕难以胜任。”
艾文微微侧了侧头,似乎在思索着怎样继续,接着她又恢复了一贯的迷人微笑:“确实,换了我也很不愿意离开学校呢。不过我的朋友说,NASA最近取得的一项技术突破对教授的研究、甚至对全人类科技进步都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其实虫洞并不是不能让飞船通过的,对不对?”她捕捉到阿拉贡脸上闪过的一丝震惊,笑得更甜了:“哎,反正我是不懂的。”
:这个女人到底知道多少。:阿拉贡的心猛地抽紧了,四周的谈话声和音乐声仿佛都隐入了另一个世界。他的思绪回到了一个月前:卡特尔局长明显地暗示,NASA已经掌握采集宇宙中的高能射线制造反物质的技术,这样,利用反物质生成的负能量场确实可以中和虫洞内部巨大的正能量,从而稳定虫洞半径,使飞船通过。他不知该如何形容听闻这一消息后的心情。一方面,若是可以到达平行宇宙,许多物理学原理都可以得到证实或被彻底推翻,作为一位以追求真理为人生最高目标的科学家,这当然令人激动不已。而另一方面,NASA秘密进行如此重要的反物质研究,恐怕目的远不止科学实验这么简单。人类好不容易才基本控制了核能源的威胁性,而正反物质湮灭所产生的能量又远远在核能之上。而且进入另一个平行宇宙这样前所未有的事情总让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具体有什么不对他暂时也无法指出。这一个月来,他翻来覆去想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下不了决心。
“教授,”艾文平静中透着些妩媚的声音再次将阿拉贡拉回惬意的咖啡屋中,“其实以您的为人,对NASA最近的作为不满也是正常的。”说完她端起杯子小啜了一口,语气就好像谈论天气般散漫。
阿拉贡觉得自己有些恼火了,他轻哼了一声,突然压低了音调、一字一句地说:“既然艾教授已经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接受委任,又何必枉费口舌。”他一向不屑于关注政治,但那并不代表他没有原则:“核电站产生的放射性废料,石油燃料排放的温室气体,转基因工程引起的生物病变,人类在过去一个多世纪中因贪图眼前之利犯下的过错还少吗?我只希望NASA不要再做出有欠考虑的事情。”
艾文这时也收起她散漫慵懒的神情,语气变得颇为庄重:“埃勒萨教授能对我这个说客说出这样的话,足见您不仅才华横溢,更是个有勇气和良知的科学家。这令我想起上世纪二战期间上书罗斯福总统、要求停止曼哈顿计划的爱因斯坦。”
阿拉贡不以为然地扬了扬眉毛,正当他准备开口自谦,艾文突然从椅子里站起,倾身越过桌子,凑到阿拉贡耳边。她离他那样近,阿拉贡可以嗅到她长发上玫瑰香水的淡淡芬芳。
“不过我却认为,”她以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耳语道:“真正有责任心的好人,就该去掌权,压下坏人。”
等阿拉贡回过神来,艾文又重新如乖顺的小猫般靠在对面的椅子上,握着瓷杯柄的手指与瓷杯柄般白皙,一时分不清哪是手指,哪是杯柄。
沉默在两人间如一根弦越拉越紧,也许只有几秒,但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最后,阿拉贡咽了咽口水,试图使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正常:“艾教授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否则我想今天的采访可以算结束了?”
艾文抬眼看着他,嘴角弯起一个若有若无的角度,眼波间流转着欲说还休的意味:“埃勒萨教授如此优秀,为何到现在还是单身?”
“呵呵——”阿拉贡不知自己为何笑了出来,他自嘲般叹了口气,接着答道:“女人和方程都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谜题,不过女人比方程更难解。以我的天资,也只能解解方程了。”
这下艾文倒是第一次咧嘴咯咯笑了,笑得花枝轻颤:“我倒觉得,教授天资不错。”她将白皙的手指在桌面的指纹识别器上轻按了一下,“今天聊得很高兴,咖啡算在我账上。”然后她起身挎上与米色连衣裙相称的黑色皮包,好像补上刚才忘了说的话般:“我家就住在柳荫路二号。欢迎教授有空来坐坐,我咖啡做得比机器人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