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偃》空梁燕泥

6、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未赶得上那一场戏，我在一路赏花灯。车轮声淹没在了灯树千光照中，满眼只是花烟万树开。谁家见花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明灯错落，风清雪簌。
　　车一路地走，听闻巷道锣鼓喧天，还有耍龙舞的，孩童提着花灯吵闹着笑嘻嘻，自然少不了焰火。后来我流落他方时，亦见得烟花盛好，好像苦难可以隐忍。等那一刻众人瞩目的时候过去，虽然很快又被人忘记了，但至少还有个惦念着的节点可盼，到那时一切又将自然好。
　　那日，我躲在车中，随着车七歪八拐终于拐进了一个安静的巷子。这是马家的车，送了贺礼，在府中耽误了，这才出门来。送至东市一家酒楼后，车终于停了下来，驾车的人轻轻一跃跳了下来，咳嗽一声，立刻有轻碎的脚步声、低语声。阿川拉我在车中，示意我不要说话。便隐隐听得一人低道：“城西？”另一人应，又说：“好，先去会一会。我马上来。”
　　我与阿川面面相觑，直至听到外头人手动了动帘子，轻声道：“公主怎爆了胆子，自己擅自出府了？”
　　我唬了一跳，大喊道：“是谁？”
　　帘子掀开了，一张黑洞洞的脸探了进来。我眨巴着眼睛使劲认了认，还辅助以手捏，捏的那人呲牙咧嘴地叫唤了几次，才终于在昏暗的天光中辨认出文山那张大圆脸。
　　“敢问公主捏完了没有？”那人嘴角被我撕扯着，好歹冒出一句话来。
　　我不甘心地说：“没有。你就先忍着吧。”
　　那人哎哟哟地喊了一句，就笑了。
　　“笑什么？”我恼羞成怒地上前一步，两只手扯住了他的耳朵。我在得意地等待他的惨叫的时候，那人却趁势一把抱住我将我拉下了马车。
　　我被一双有力的手拖到了地上，差点一屁股坐下，还好他将我扶住，等我稳稳站好，看见文山那张得意的表情。我气的还想捏他。
　　可是……他真高啊……
　　我踮起脚伸了半天手，只到他的脖子，脸衣领上滚镶的毛都抓不下来。他见我如此，笑了，道：“公主出来透透气是好的，只是在下就不能奉陪了。”
　　等等……我怎么觉得这事不对。
　　我喊住他，狐疑地看着他狡猾的眼神，问道：“你不会告诉姑姑吧？”
　　文山笑了，他不以为然道：“既然都已经出来了，总之是要挨一顿骂的。不如玩尽兴了，回去挨骂也值得了。”
　　我哑口无言。想一想，他说的确实对。可是我此番是来找弄晴的。可是一路也不曾见到她，到了这么阔达的世界里，又怎么能找到她呢？
　　我踌躇了一番，应道：“贝勒可见到白天与我一同的女孩子了？”
　　他愣了一愣，思忖原来宫中走丢了一个格格，多少是凶多吉少非同小可了，可否顾全大家之事，是个问题。他便面色严峻道：“不曾见过。公主先不要担心，我命人去找。此外，公主若要出门，定要小心。”
　　雪小了许多，又因一夜的烟火，天光明亮。阿川一直躲在车里，没什么动静。我有些不放心，文山一走，我便拉开帘帷，唤他出来，他才迟疑地走出来。他环顾这个安静的小院子，除了吃草的一白一棕马还有停在中央的这辆牛车，没有任何动静了。这是个酒楼的后院，楼上略传来些欢声笑语，与楼外热闹的街市交相辉映。
　　我见阿川一直闷闷不乐无精打采，便问他：“不如去外面逛逛街市可好？”
　　他迟疑着摇了摇头，说：“公主，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吧。”
　　我无可奈何地看着他。怎么劝说他呢？我还没想好，抬头却看到一女子的身影出现在窗中，她摇着扇子，颦颦婷婷地向下张望。可又一回，她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不多时，女子却走了下来。我吃了一惊，想到一招人耳目就心里发毛。她款款地走过来，看见我，先自笑了，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
　　我警惕地看着她，阿川也警惕了起来。想了想，说出名字又不会怎样，又老老实实道：“咸池。”
　　“咸池？”那女子轻轻一笑。“倒与我园子里的姑娘一个名字了。”
　　“你胡说什么？”阿川一手遮着护着我，打起精神警备地看着她。
　　她倒笑了，说：“我对这么小的姑娘也不感兴趣，不知人事。倒不如你，”那女子顿了一下，抬着眼皮精明地打量着阿川，一双眼漾着美色，道：“看年纪，看身段，看容貌，是个好苗子。”
　　阿川脸红了，只胡乱推道：“我不做。”
　　女子来了兴致，款款走来，将手搭在阿川另一只手臂上捏了一捏，又端详起他红透的脸庞，阿川转头逃开她，她便笑了：“就是要这样羞涩的。”
　　说罢，就松了手，道：“放心，我对你，没有半点心思。倒是那些达官贵人，却喜欢你。碰到我，你可是走了大运了。”又凑在阿川耳边说：“谁还不知道这京城大官爱的是细皮嫩肉的美男子，你也算百里挑一的。姐姐先说与你，等你变了心思，就来找我。我不强求人的。强扭的果子不甜。”说罢，将手中帕子一拍到阿川手上，将阿川手合上，又轻抚了几下，轻笑道：“隔壁就是我的园子。记得来找我。”转向我，我这才看得到她脸上细碎的细纹，她道：“小姑娘，帮我劝劝你哥哥。”款款而去了。
　　好，我才八岁，我当然不会怨恨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把我晾在一边跟美男子讲话，或者一个老鸨全然不拿我的美貌当回事，对我连非分的想法都没有。好了，我不怨她。
　　阿川发着抖跟我说：“公主，我们出去吧。”
　　我乐开了花，说：“好。”
　　我们二人溜出了院子，便见得清明的街市，街道两旁列市，珠宝玉器，日用百货，连哟嗬着糖葫芦的小贩，都一应俱全张挂起来绢纱、烧珠、明角、麦秸、通草制的各式花灯，好不热闹。我一眼看到对面布庄挂着一个新式的西洋灯，一个女孩子看上去与我差不多大，束起辫子，穿着新式的洋服，却提着一个纱绢灯，上面绘制着一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王。
　　我拉着阿川，好奇地走到她身边。她眼睛本一直盯着对面的酒楼，也就是我们来的地方，转头看我，我惊了一跳。她看上去好凶残。眉毛上挑，眼神凌厉，还有嘴巴附近一颗痣。
　　她见我，愣了一下，却笑了。总算没有那么凶暴了。
　　我紧张地指着她的灯，问她：“这是什么呀。”
　　她眼睛一瞥酒楼，又收了回来，定定地看我，道：“霸王别姬。听过这个故事没？”
　　我摇摇头。
　　“西楚霸王项羽，乃秦亡后十八路诸侯之一。力拔山兮气盖世，身高八尺有余，有一匹爱马乌骓相伴。亦有一爱姬名张良。经恶人挑拨离间，张良离开了项羽。临走前留给了项羽三件宝物。其一便是他的倾心佳人虞姬。项羽追张良至楚汉边界，张良终不肯回头，项羽悲愤至极，虞姬递上宝剑，曰：‘此为大人交与我宝物之二’。项羽思忖半日，悲痛万分，于乌江畔自刎。”
　　她娓娓道完，我已经存了一肚子疑问，还不及问他，一直坐在旁边的算命先生已然听得目瞪口呆。他白眉雪髯，面容消瘦，轻咳一声上前阻止，道：“小姑娘故事讲得当真有趣，只是并非史事。”
　　姑娘转头，冷冷的眼神直逼算命先生，他不禁打了个寒噤，又道：“老朽多言了。”姑娘嫣然一笑，转过来问我：“敢问姑娘闺名？”
　　“咸池。”
　　姑娘听完便笑了，倒是算命先生停了一停，盯着我端详了片刻，我假装没有看到。他片刻后迟疑道：“小姐一见便是富贵出身。请问可否伸出手让老朽一解？”
　　我不解地伸出双手，姑娘将等凑近，老先生前后仔细看过，在我手心画了一个正方形，道：“日出扶桑，入于咸池。小姐出身高贵，自不用问。只是请记住老朽这一句，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我懵懵地看着他，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嘴角浮现一抹神秘的笑意：“天机不可泄露。”
　　满街市的灯突然缭乱了起来，一片喧闹从背后传来，我回头，见阿川已看得目瞪口呆。只见一高头大马上骑坐着一个高大帅气的人，气度不凡，穿着洋装，不知是哪个公馆的人，身后随着一群便衣，带着帽子不见容貌。我暗自赞叹着，却听闻身旁异样，果然见阿川已惊住，浑身战栗，脸色苍白，愣在这里。我仔细一瞧，不禁大惊。难道这世上真有这样蹊跷的事情？竟有如此相似之人？

作者有话说

　　好吧，这一节写的太仓促啦。。对不住大家。。慢慢写好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