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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秋水一弯,碧落如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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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很多事情我都记得。有时只是匆匆一个身影,一个微笑,一句话,一个名字,侧脸的一颗痣,沉淀了许久,总将被我想起来。我的心思全在于细枝末节处了。因此,当我若干年后认出那个身影,几近昏倒。那个人还认识我吗?是故意来找我的吗?我是该幸福地昏倒,因为人生终不过转了个圈,所有一切都已在开始处发生,幸与不幸之事因为有没有开始;还是该心冷而跌倒,为什么要找到我,就算你找到了我又能怎样,需要我还你一个怎样的人生吗?我给不了你的爱情,是因为你自己也无法给你。正如那天晚上,你也许已经不记得了——遇见的那一个人,他道与我天机。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不可泄露。
这算是怎样的天机?我都已经读到过。世间都有一个开始,没有一个没有的,然而却似乎不能都有一个结尾。多少年后,我读到这一句就哑然了。这个作家说的太对。我见过太多次陷落,这都是命中之劫数。那女子说与那男子听,那男子他不曾在意,然而我是在意的,因为那些时间,我亲爱的姑娘,在我等你的时候,我就是这样想的。
那女子说,你死了,我的故事也就完了;我死了,你的故事还长得很。
我并不是说从此我便只爱你一个人了。只是等你出现,我才明白,苍苍江水,如此山川,芦花开落任浮生,前夜那一江沦落与风雨,都似乎不曾听过了。孑身一人寂寞的日子是不是快要终结了?好像前些年的冷落凋谢只是我用一双眼看了些不紧不慢的江风暮雨而已,狠下心已经误了这误了那,终究还是没有耽误了良辰美景。
丙午的那个元宵节,我一直还记得,那是我还住在宫中时最波澜壮阔的一段日子了。一盏盏灯都亮起来了,虽说外面已开始飘雪,然而回廊间、花园的梅林里,却更为热闹。醇亲王家的姐姐妹妹们做了各式灯谜,又赋诗在上头,好一副家园欢乐图。
大姑娘做主将家里的姐姐妹妹聚起来,一齐欣赏灯谜上的花样。我本不感兴趣,仔细一看,才发觉虽与时局有关,然大家却都说的风生水起,有说有笑。也许时局没有姑姑说的这样令人忧虑呢?而我又知道什么。
而我那时也压根不在乎,我只看着满廊亮堂堂的风景,与新绿交头接耳,走马观花。对我来说,游走在一片美丽的风景之中,比细细品尝风景本身更美好。匆匆一过,似水流年。
我匆匆走过去的时候,果真就是匆匆过去了。我甚至未注意那些漂亮的花灯的花样,而在晚些时候我用了近乎半生的时间来回忆这样一个夜晚,和这些花灯的样子。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理解就是还未达到这一地步,勉强的快进会使人无法深入情境,因而我也并不在意,反正总有一刻,所有未经思索的感受会冲击过来,将我打倒,这是多么有趣,多么真实。就像人在少时会迷恋名词,晚些时候会迷恋动词;我幼时不以为意的女子们,晚些时候又是如此思念。
园子另一处搭了戏台子,远远闻得声音,新绿便高兴了。她喜欢听这些腔调,我是听不懂,只觉得凄凉无比,喧闹无比。刘佳氏不知什么时候在我身边,见新绿浑身痒痒的样子,不由笑道:“这一戏班子很用心呢。”又道:“虽说下午生角被赶走了,多少是戏班的一大损失,那个生角可是气壮山河呢。这会子团圆,人却不全,心里倒不怎么是回事。”
“我们去瞧瞧吧。”刘佳氏道。我点头同意。新绿高兴地谢过福晋成全,刘佳氏便放她自己先过去了,说道这佳节不必拘礼,喜欢就好,从宫里出来一次也不容易。新绿已飞奔而去,我却不好意思了,便老实随着刘佳氏走,多少闷得慌。刘佳氏也看出来了,微微一笑道:“公主还真是懂规矩呢。”我脸红,却也不敢独自生事,不如陪在刘佳氏身边,反正她也是一个人。
她说着,瞧了我一眼,奇怪道:“白日里与你在一起的另一位格格呢?莫不是也四处去了?小心别迷了路,回头遣个嬷嬷跟着才好。”
“好。”我接下来,便四处环顾,心里突然凉了下来。弄晴呢?她是不见了,从我们出门后就没有见到她。我不是把她弄丢了吧,这可怎么办?我一阵眩晕,急的似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我突然想起一个地方,踌躇了一会,与刘佳氏道别,赶忙一溜烟跑过去,不等嬷嬷们追上,我已经跑了老远,还在雪地上跌了一跤。我可顾不上,拍拍自己,又赶紧自己爬了起来。
我跑到厨房,见远远地站着一个人,便愣住了。我走上前,却不是弄晴,倒是那碧绿青衫姑娘,她清冷地独自撑伞站在屋檐下,见我却有甜甜的笑容。她说:“你是来找那位格格的吧?”
我点头,眉毛上落了一层冰。
她道:“她出府了,去外面了。”
“去外面?一个人。”我愕然。
“是。”
“外面……是哪?”我心下一片茫然。
女子笑了,说:“外面,是天下。”
就是那个一会发起脾气来混乱之极,脾气好了就清安的地方吗?天下是一片地方吧?还是一个人呢?
“公主要去找她吗?”女子问,一边已经准备好了一个答案,指着一辆车,道:“跟着这辆牛车出去吧。这不是府里的车,今晚就会出去的。从巷子过去不过一条路,你应该可以看到她。”
说罢她就走了。
我犹豫了一会,听见外头纷乱,才上了车,将幕帘拉紧,松了口气。我有那么想找到弄晴吗?在我心里,其实她早就已经走了。从我发现她倾心阿川那一刻。我默默挪动着想到角落里窝着。
嗷嗷嗷!
突然一个尖细的声音传了出来,接着又闷头不语了。
“鬼?!”我大叫。
“嘘,不要出声。”他惊慌失措道。
对!鬼就这么说话!我唬了一跳,想跳出去,却被他一手拉住了。“是我。”一个隐忍的声音听上去很熟悉。
“阿川?”我有些不相信。
“是。你别喊,会……被发现的。”他可怜兮兮道。
“你怎么了?”我有些不相信地看他。
“……踩了……我的脚了。”那人低低咬牙切齿道。
我靠着外面朦胧的红灯笼,才看见他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眼睛已经红了一片。我惊讶地问他:“你怎么还在这?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我没走。是他走了。”他低下了头,难过地说。
“她?”他怎么知道弄晴也出去了?
他不言语了。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她走了?”
“我看着他走的,连头也没回。”他安静道。
“你为什么不把她叫住啊。”我着急地说。
“我叫他了。可是他……他还是走了。”他安静道。
“她那是去找你的啊。笨蛋。”我火顿时冒了上来。
“那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呢?”他抬起脸来看我,已经满脸是泪了。“我去跟他唱戏,我去跟他做什么都好。只要能跟着他。”
我吓了一跳,愣了一下,小心翼翼说道:“莫怪我啦,我不是故意要问的、。我们说的不是一个人。”
他迷糊地问我:“你说的是谁?”
我叹口气,说:“白天与我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啊。你见到她了吗?”
他摇摇头,说:“除了你,只看到小姐一个人。”
“小姐?”
“江南宋府小姐,宋罗衣。青色衫,油纸伞,秋水一弯,碧落如烟。”他默念。
我好生奇怪:“宋罗衣?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
“在江南很是有名。师傅跟我一直在那边,这两年才上京。”他言语中有些闪烁其词。
我好奇地看他,他扭头不理会我了。我窝着浑身难受,想起来动动,突然车子一翻,前进了起来。我哎哟了一声,眼睛一晕,一头撞到木板上。
我们这就出府了,外面逐渐黑了下来,巷子里亦是一片白雪皑皑,我悄悄将帘子拉开,一片片雪从天而降,天异常明亮,我即将要去天下了吗,那是哪儿?我又会遇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