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鉴往知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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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王耀清晨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把花花草草全都视察好了，想起昨天来了个本田菊，顿时狠狠揪去了几片长势不错的大叶子。
王湾梳洗打扮好了，高跟鞋嗒嗒地走出来，挎着小皮包，眉眼描画得恰到好处，手腕上戴着一枚玉镯子。她经过布置好早餐的桌子，跟坐在一边等开席的王耀招呼了一声：“我走了。”
“去干嘛？”王耀瞧了她一眼，继续宝贝地擦手里那锃光瓦亮的小茶杯，好像那花纹比较能吸引他。
“逛商场。”王湾考量到,本田菊一出现，三人就能凑成一场戏，她没兴趣。兴致一减，跟着连王耀也不想搭理了。
“不吃早饭了？”王耀问。
王湾闻言捻走了一块小年糕，喂进嘴里，红唇闭上，无声地嚼了几下，咽了下去。出门的时候跨过门槛，屁股一扭，头发一甩，俏佳佳地出门去了。王耀眼光直直地目送窈窕身影直到不见，才捉起茶壶大喝一口，揉了揉心口，暗想：“哎呀不得了啊……”他这一系列动作落到了来问早安的本田菊眼里，本田菊脸上笑着，心里不禁替他感到悲哀：“他也有这么俗气的时候，唉！”王耀就见到本田菊的笑容霎时得意了几分！看得他一阵恶寒。
本田菊起得很早，却出现得很晚，这也是有他充分理由的。他先要对着墙默默做一套晨操，然后去洗漱，最关键地就是整理形象。他对着镜子梳好头，使劲抖抖，伸手将头发拨拉蓬松了。他远远近近照镜子，把头发微微向左分了分，露出一点额头，自我欣赏了一会，接着发现哪里不对，突然拉下了脸。然后，他在稍稍靠左、又不是很偏的位置把几根头发很轻巧地拨了拨。来回折腾了几番，他才肯定了自己的形象——实际上是仔细打理过了、但别人看起来又是没有刻意打理。这时本田菊才肯出屋子，并且在迈步的同时觉得自己筋骨舒活，形象恰当体面，处在一个正确的早晨。他步伐标准，拉过椅子入座。
王耀喝完了那口“解渴茶”，又打量起对面的本田菊。本田菊是要注意王耀的神色的——王耀看他，从来都是下颌扬起，眼光从适合的高度施舍过去，带不上丝毫温暖，和他的目光碰上了，王耀懒得有反应——本田菊不爱这目光，却也习惯和适应。
王耀突然出口：“怎么办，看见你这张脸，我就想打你。”
本田菊惊愕地抬起头，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对这句唐突的话。王耀却先一步摆摆手：“算了，我们先吃饭吧，我不是真想打人。”
两个人默默吃了一会，本田菊心里惊讶于王耀不按常理出牌的说话套路，他昨晚在睡觉前，已经对王耀今天的表现做了一番十足预计，比如说不阴不阳地刁难他、与他翻旧账、拒谈生意、赶他出门等等，他心里又依照着做好了解计，可以应付一二。但是王耀就像成心与他过不去，他昨晚白费了脑力。
吃了一会，本田菊又觉着王耀在看他。本田低眼喝粥，遵循着规范的礼仪——他不会掉价地东张西望，但是王耀的目光是凉丝丝的，他能感觉到。果然王耀筷子往碗沿上一搭：“和你在一起，这饭真是吃不下去了！”
“啊！”本田此时惊讶尤胜光火，这可叫他怎么接话呢！
“我不吃了，等你吃完，我们把买卖做了。”
“那……我也不吃了。”他哪还有心情吃早饭，哪有面子喝那碗粥。
“没事，你吃你的。”
“没关系，我不饿。”
“吃吧。”王耀翘起了腿，抄了份昨天的小报看，很认真地开始等他吃，看不出要刁难的意思。本田菊搞不懂了，他都不想要这个火烧火燎的面子，可王耀非要给。
早饭吃得有惊无险,生意谈得平平淡淡也算顺利。王耀谦和地听完本田菊的计划书，中间还慎重地问了几个问题，待到本田菊一一解答后,他又听下去。
“这就没有了？”王耀问。
“没有了。”
“十分精彩！”
“谢谢。”
“那你走吧，我送送你。”
“什么！”
“生意咱们也谈啦，我不乐意做。”王耀认真道，“早饭你也吃啦，你瞧，我待人多好！”
“你真是！”本田菊腾地站起来，胸口气得一起一伏，“就不能有份肚量吗？”
王耀指着精光的一桌：“我哪有你的肚量。”
本田菊脸色煞白，这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情绪的闸门打开，此时无比需要他的日记本，却并不在身边。他站起来开始焦虑踱步，头低着，伸出一根食指边说边做手势：“对，过去是我的不好，可是我为什么不好，还不是因为……因为你、对，这不能全怪我，你也要反思，是的，你要反思，我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他猛然抬头，手指有力地一划，肯定了自己的说法，“我知道你受了苦，但是，你也是习惯苦难的，你总能挺过去，不是么……而且你现在也不是好好的吗？而且，我那时也在烦忧，也没有多幸福。”他越说越幽怨，越说越愤慨，最后他总结道，“王耀，从小到大你都不曾考虑我的心情！”说完以后，他有点后悔，这句话太缺乏男子气概。
“我不想考虑。”王耀直白地说。
“那又为什么要收养我！”本田菊此时是感到了伤心、震惊和耻辱。
“我想养孩子。”王耀抬头使劲回忆了一下，其实什么也没想起来。
本田菊愣了一下，他从没有过养小孩的主意，也满足于孤鹜一人的生活。他试着理解了一下，没有想通，因此更加愤怒了。然而他不禁要自问，是啊，王耀为什么要养小孩呢，这算是一种仁慈的本质吗？可是这个人的本心似乎没有多么温柔可亲，那么如此的行为还可以称作是善行或者慷慨吗？如果换做自己，遇到小孩又会怎么做呢？他回忆着以前，王耀的影子似乎也带上了一种父性的庄严和琢磨不透的神秘。本田菊开始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观察王耀，跳脱开对话，仿佛自己不是本田菊，这使他得以冷静——王耀悠哉地坐下了，他喝了口水，自顾自笑了笑，甫而张口说话，目光不高不低地射向自己。眉毛适时地挑一下，眼睛适当地眯一下。他感觉到自己的舌头也在动，本能地做着说话的反应。但声音仿佛是没有意义的，王耀哪里不能说话呢！他的眼睛会说话，他的笑容会说话，他的眉毛，鼻子和发丝似乎天生就具有说服的能力，好教人老实地承受他的蔑视、斥责和冷遇。
他与王耀说着话，本来是要辩一些什么，说着说着声音便小了，话接得有一搭没一搭，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王耀看。王耀不耐烦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脸，干冷的天气里清脆的两声：“哎，你还记得你在说什么吗？”
本田菊回神：“你说什么？”
王耀重复了一遍：“我说，鉴往知来，九折成医。”
“我又说了什么？”
“你说，你不明白。”
王湾果然是下午才回来，她挎了一个新皮包，顺路给王耀带了条领带，进门的时候，王耀备了四菜一汤。见家里只有王耀，她有点高兴，却禁不住要问：“本田菊呢？”
“走了。”
王耀拆开盒子看了看领带，颜色他不是很喜欢，但是有人给他买东西，他很高兴。他人一高兴，就马上忘了早上的不快，仿佛本田菊没来过一样。他想要马上试试领带，却又思索这似乎不太稳重。王湾问道：“我送了你领带，你是不是要回礼呢？”
“自然，你说吧。”
“我要那锦绣盒。”
王耀眼睛睁大，突然有点愧疚：“过去我给你，你不是说不稀罕了吗？”
晚饭王湾吃得有点失落，她没想到王耀轻易把盒子送了家里做客的毛孩子，她想，他已经寂寞到了这种程度！诚然，她可以甩王耀冷脸，平等地来说，王耀也不必在乎她。正如自己所希望的，他们何必互相在乎，互相顾忌。王湾不认为自己是吝啬的小女子，东西送了孩子，也指摘不出什么。只是她突然意识到，再美妙的回忆始终是要流失，更何况，是自己先言要遗弃的东西，王耀何必保留。不过，王耀也的确保留了很久，也许他是累了，也许他是忘了，但他终归也不要了。缠线盒子里有什么，她始终说不清，不过那其中的确被她倾注了另一些东西。它端端方方地摆在那里，魅力在于因为不能开启而永远不知其中内里。她对王耀也有类似的着迷，不管是心理还是身躯，王湾都有些贪婪和依赖。她只是失落，却不伤心。
天色阴沉，兜了一个穹顶的雪，就差要洋洋洒洒地飘下来 。王湾倚在窗边，她的红指甲叩着窗框，玻璃映着收拾桌子的王耀。她以这种很安全的角度肆无忌惮地打量他。她认为她吸引了王耀，因为王耀的确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几眼，不过没有看眼睛罢了。除了活得长以外，王耀似乎与俗人没有太大的区别。这叫她有些讥笑和怜爱，她走过去以一种施舍的姿态吻了王耀，王耀正欲继续索吻的时候，她却抽身离开了。她好像又拿回了自己的主动权。
“这样做使你心情好些了吗？”王耀问道。
“是啊。”王湾头也不回地回房去了。她转身想偷看王耀时，王耀也在看她，两个人目光一碰，都生硬地瞥了开去。她心里有点苦涩：“唉，我们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呢！”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鉴往知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