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竹马》异度蓝

72、Chapter 71

　　这一天，言子书回DL集团向忍冬交了两份文件，一份是DL恒达地产的近期规划方案，一份是公司最近成功竞标的有关修建黎城二期的合同书。忍冬看了，虽然不至于到心花怒放的程度，喜色却是溢于言表的。当初让言子书来DL，他的确是下了血本的，不过回报也是源源不断甚至是超出他预期的。

　　不过，除去商场上的上司下属关系，他们还是很好的朋友。此刻拿到这样的业绩，他下意识地就去看言子书，见他略显疲惫的神情，就有些不太赞同地说，“工作固然重要，可你也是太拼了。你看看你现在，整个人都忙瘦了一圈。”

　　言子书和他隔着一个茶几坐着，手里捧着茶杯正往嘴边送，听了这话，就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忍冬有些玩味地笑道，“我还以为交了一份令你满意的答卷，就可以逃过被你唠叨的下场。”

　　忍冬翘着二郎腿，两只手随意地摊开靠着沙发靠背，“我这不是关心你么。”

　　“对了，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事儿。”言子书终于是喝了一口茶，顿时觉得嗓子舒服多了，“你要是真关心我，就放我几天假吧。”

　　本来他今天来，很重要的一件事情也就是请假。K市的事情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他人可以不出现在交易现场，可还是得去趟K市。既然忍冬这么说，他也就顺水推舟地把这个假请了。

　　“哪有什么不可以？你不开口我也正想说呢。齐景父亲住院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这个时候你的确应该多去陪陪他的家人。表现好点，说不定最后就能抱得美男归呢。”

　　对于言子书和齐景之间的事情，忍冬也没多问，不过他也算是个过来人，大概也知道横在两人之间的最后一道坎也就是家人那里了。言子书现在是无事一身轻，可毕竟齐景家还有那么大一家子呢，更何况齐景父亲还得了这样希望渺茫的病，如果这时言子书加把劲儿，说不定就能达成夙愿呢？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总有那个时候，齐家人都会知道言子书的好的。而这也需要一个契机，眼前这事儿虽是令人伤悲的，也勉强算是一个吧。

　　他那么一提，言子书就那么一听，脸上浮出点兴致不高的笑来。对于他现在的处境，也就自己能够明白，苦水自己咽了就行，没必要搬上台面让每个人都唏嘘一番。

　　“半个月时间够了吧？如果还不行，你等齐景家的事情完了再回来也不迟。”

　　房产公司的事儿大体已经上了轨道，虽说有言子书盯着情况肯定会好不少，可他也知道这种时候留人就有点不尽情意了，所以他这假期时间一出口，听着都很豪放。言子书听了心里微微惊讶，脸上却很淡定，笑着说了声谢谢，没坐多久就离开了。

　　安顿好公司的事情，言子书给齐景打了通电话，说是他明天就要出差了，今天晚上可不可以见一面。

　　其实那晚之后，凡是齐景当值的晚上，两人都会找着各种机会见一见，时间仓促的话就是小聊一会儿的功夫，时间长点的话可以一起吃个饭，然后在车里缠绵亲吻一阵，像那次在碧波的经历是再也没有过。这么想来，苏维当初说他三天两头出去幽会的话，也不算完全冤枉了他。

　　恰巧这晚他值夜，换陆巧玲母女回去休息，见一面的时间还是有的，就是可能会很短。齐景应了，随口就问了一句，“你要出差？去哪儿？多久？”

　　那头言子书就给了一早就想好的台词，“公司有点事需要我去K市处理，大概也就三五天的事情。”

　　DL业务很广，就是供货问题也可能牵扯到很多城市。齐景请假已经二十多天了，对于言子书近月来的工作也没怎么了解，这么一听也没觉得怎么奇怪。只是心里还是隐隐冒出个念头：父亲的病日愈恶化的事情言子书不是不知道，说不定那口气缓不过来人就……他却在这个时候出差……

　　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就一闪而过，他也知道言子书留在B市也是什么也干不了的。就前些天夜里他当值的时候，言子书趁着齐志高睡着了，悄悄地来病房看过几次，每次离开心情都显得特别沉重，齐景连自己都安慰不了，于是两个人就都傻傻地沉默着。

　　*

　　那天下午接完言子书的电话，齐景就又睡了一个多小时，后来起床做好了晚饭送去医院，齐志高勉强吃了几口，后面又都全部吐了出来。他现在是看什么都觉得肚子很胀，胃里也泛着恶心，强迫自己吃点什么，也全是为了宽家人心。这两天却是这点也做不到了，吃一点，不吐到肝肠寸断两眼发昏根本是不会停的，那种难受或许是常人根本就没法体会的，比醉酒呕吐还要厉害个千百倍。本来就身体虚弱，又这么一番折腾，最后都是进气多出气少了，陆巧玲一面抽噎抹泪一面给他捶着背，齐悦早吓得跑去找医生去了，齐景就扯了纸巾给他父亲擦嘴，抿着唇一句不吭。

　　齐志高昏花的老眼转了转，有心想说点安慰话，嘴上却挂着氧气罩，半点声音也是挤不出来的，只拿枯瘦得不成样子的手轻轻地拍了拍陆巧玲的手背。

　　一旁的心电显示仪红灯不停闪烁着，发出刺耳的滴滴声，混合着齐志高粗重迟缓的喘息声在狭小的单人病房回荡不绝，听得在场人都心情沉痛无比。

　　医生很快被齐悦拖了过来，例行公事般地问了齐志高一些问题，比如说吃了多少东西，吐了几次，如了几次厕，有没有哪儿痛，是不是觉得呼吸困难之类的，有的齐景代答了，不能答的，就暂时挪开齐志高的氧气罩，等他回答完毕又很快罩回去。

　　医生听了也没多说什么，调试了一下心电显示仪，滴滴声倒是没有了，回头笑着宽慰在场人说，“没什么大问题，一切都还在正常指标内，主意不要情绪起伏太大，不能吃东西的话也不要勉强，输着葡萄糖和营养液呢，基本营养所需是可以保证的。”

　　说完这些就再没别的了，只是离开时给齐景递了个眼神。

　　齐景点了点头，侧过脸去眼神就彻底暗淡下来。

　　就那样无声地陪着坐了一阵，他才找了个借口出门，转道直接去了医生的会诊室。

　　医生姓康，也就是最初接手齐志高的那位医生，在这家医院算是比较资深的肝病大夫，此时看到疲累不堪的齐景进门，就叹了口气，让助理护士给他倒了杯温开水，这才打开了刚刚送来的检测结果。

　　齐景是那种很理智的病人家属，即便在他父亲情况危及的时候也不会拖住医生问东问西，或者像某些家属那样哭喊着哀求医生救命。急救时他就在一旁候着，医生需要什么数据或者仪器之类的，有时他的反应比跟班护士还要快些。有那么几次康医生过去，就看到他捧着本厚厚的护理学专业书在看，上面做了很多笔记。到现在，齐志高输水都是他自己动手投针，手法比护士温柔许多，准头也不输给任何人。

　　所以对于这个刻苦又细心的年轻人，康医生很有好感，自然的，连带着对他及他的家人的态度就温和了许多。

　　“你先喝口水吧，嘴唇都裂了。”

　　齐景说了声“谢谢”，勉强喝了一口，目光却还是落在康医生手中的检测报告书上。

　　“你父亲的病呢，我也不需要多说什么，你大概私下也都了解过了。走到那一步是迟早的事情，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减轻病人痛苦，延长病人的寿命。”康医生看了他一眼，字斟句酌着，然后将手中的文件挪过去一些，“检测结果显示，病人的腹部积水和下肢浮肿程度已经很严重，并且，可能还伴随着肿瘤破裂出血的状况发生。”

　　齐景放在膝盖的手紧紧地揪住了生硬的牛仔裤面，抵着桌腿的脚尖发抖，他就放平脚底狠狠地压住地面。他的心里翻江倒海着，面上却尽量不露声色，只是眼神有些茫然地看着康医生。之前，借助网络和书籍他是了解过不少东西，可是对于一些专有名词以及这些专有名词背后所隐含的意义他却不甚明了。对于平常人来说，肿瘤破裂出血也就代表着承载癌细胞的器官破裂出血，那么肝脏出血……

　　齐景有点不敢想下去，却还是强迫着自己去问：“那这种情况也就是说，肝脏破损出血？”

　　康医生点了点头，“不过还好，出血面积应该不大，因为检测结果也就一点点。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介入栓塞之类的手术是完全没法实施的，那我们只能采用药物治疗。但是，如果治疗效果不佳的话……”

　　后面医生说了什么，齐景已经完全没法集中注意力去听，他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医生诊室。等到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躲到了医院的安全楼道里，那样昏暗的角落让他觉得莫名地心安了一些。楼道转角的地方，还是有些阳光从玻璃窗里射进来，刺得人眼睛生疼，齐景只是扫了一眼，就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低头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烟来，伸手去撕开封的地方，却因手抖得实在厉害，豁口撕得太大，一半的香烟都掉在了地上。嘴里骂了句什么，弯腰去拾，低头的瞬间就有大滴大滴的泪水砸在了他的手背上，于是烟也顾不得捡，抱着头就哭了出来……

　　一直以来的紧绷情绪，此刻就像决堤的洪流，再也没什么可以阻挡。安静的楼道，还有医院扩音器的播音模糊而来，却只有那声声压抑而绝望的哭泣，像是困兽的悲鸣，绵延不止，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