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曲》妖妖子

15、第十五卷

　　秦陌湮抬眼环视左右,片刻又是微笑起来,都是些扰人清梦的不速之客,原还想不惊扰各位的好,没想到声响还是大了些,秦某在这里给各位赔不是了.
　　两人的神色里没有半分杀气,依旧是白日里的那般美艳不可方物,在场的人却更觉得怖惧异常,一时竟都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咽喉,连说话没了声音.
　　既是这样,我们也不要做了那扰人清梦的人等,人群里缓缓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温柔明媚得如青青杨柳,众人纷纷让开去,秦陌湮没有预料到当下还有人敢说话,也抬眼望去,原来就是前几天日里见过的那个柳碧,因为是从睡梦中惊醒,他只穿了中衣,肩上搭着一件碧蓝色锦缎衣衫,头发未束,看那模样更比少女柔媚.只听得柳碧细声细气的说道,柳碧已是困乏,先回房里休息,诸位请便.
　　这话说的虽似不经意,已被聪明的借着做了台阶,中有反应快的已是附和了起来,我也困乏,也回屋里歇着去,不打扰秦公子休息.三两下人就散去了大半,那个少年的一句轻声细语就打破了眼前的僵局,而且那话怎么听也并没有冒犯或是有失之处,也听不出什么弦外之音,只是一句寻常的低声细语.秦陌湮眼睛一瞥,脸上的笑意浓盛了起来,转眼望着上官慕薇向柳碧的背影一努嘴,慕薇你怎么看.
　　上官慕薇拿出块绢帕慢慢拭着国色上的血污,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在场这么多人,惟独就这个柳碧敢出声说话,你说他是真的胆识过人,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呢.
　　说他莽撞,我从他那斯文模样和细声细气里看不出半分端倪,上官慕薇说道,说他胆识过人,好象也不大可信.暂且撇开他不谈,就真的不用留个活口好明天当面对质吗,全都杀了是不是可惜了些.
　　我自有打算,秦陌湮笑道,断月山庄里出了事,连其他各厢的宾客都来看个究竟,惟独他一庄之主未露面,这要传出去还不被人笑话无能.我想他也是怕当面对质下不来这个台吧,我就成全他这一回,把这几具尸首送还给他,省得他今晚要睡不着觉.
　　既是庄主要成人之美,那我也不多言什么,上官慕薇抱着剑站在那月光下望着一院桃花,这花开得真艳,地上的这些东西反倒是杀了风景.
　　等到明天自然会有人来收拾,搁在这里当是摆设也好,秦陌湮笑,明天一早,我倒想看看毕烈云要给出个什么解释.
　　上官慕薇微笑,好.

　　第二日清早毕烈云就到了南厢,秦陌湮与上官慕薇也起的极早,倒更像是等着他造访.院子里的尸首还搁在那处,秦陌湮边饮茶不时抬头望上两眼,毕烈云倒是开门见山的赔起罪来,两位在庄里做客,竟会有这种事情,实在是惭愧,秦庄主虽则树敌多,但敢闯到断月山庄来,也真是胆大包天.
　　秦陌湮斜睨一笑,用手支着头说道,他们既是要杀我,自然是不惧我,毕庄主又怎么镇得住呢,毕庄主也不必自责,秦某更不会放在心上.
　　秦庄主不放在心上是最好,从言行上看不出秦陌湮和上官慕薇两人已从刺客口中套出了什么,毕烈云始是压下一口气,笑了两声.
　　毕庄主是没有亲眼见,这些刺客真是有趣的很,说起冠冕话来一套接着一套,死到临头了又立刻换了副嘴脸,秦陌湮淡淡的说道,掀盖饮茶时若无其事的瞟了对面的毕烈云一眼,眼见他眼神变了一下,秦陌湮在唇角扯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不过我困得紧,无暇听他们说些废话,叫慕薇杀了他们了事,这早晨一觉睡醒,倒是后悔了些,再怎么说也应问出主使是谁不是.
　　上官慕薇听得秦陌湮这番说辞,抬手掩着茶碗做饮茶状在衣袖后微微笑起来,秦陌湮是把毕烈云当猴来戏耍,引得他的脸色都连着变了数回.毕烈云似信非信的望着对面的两人,暗地里在揣度这话到底有几分虚实,只是这两人从脸上都看不出有什么端倪,反倒叫他狐疑起来.因是见问不出个所以来,毕烈云也不愿多留,秦陌湮的牙尖嘴利他已是见识,更不想坐在这里陪他磨牙打发时间,一起身就是要告辞.
　　毕庄主事物繁忙秦某是知道,只是还劳请庄主让人把那院子里的尸首拖走,搁在院子里臭且不说,要吓到庄里的其他客人了,秦某深知毕庄主是仁义磊落之人,带下去定是会厚葬了他们,虽是各为其主,但毕竟也是人身血肉,毕庄主说是不是.
　　毕烈云笑了一声,还是秦庄主设想的周到,这些尸首在秦庄主院子里搁了一夜,两位看也未受什么大碍,毕某着实钦佩.
　　鬼神之说,我向来是不尽信,就算是真的在泉下相见,做人他们斗不过我,秦陌湮笑道,淡淡说着,做了鬼他更能耐我何.我就是真的死了,下了黄泉也要踩着做鬼的他们,永世都别想翻身.
　　毕烈云在心底冷笑了一声秦陌湮的狂妄,心里却知他所言并非尽是虚的,四皇子把这样一个人扶持起来,到最后驾不驾权得了还是异数,到头来怕是还要借着自己的手除去这个大患,想到这里,他向秦陌湮应承了一声,转身出了南厢.

　　望着毕烈云离去的背影,秦陌湮向上官慕薇一挑眉,这戏唱得还算出彩吧,毕烈云活了这么多年,本事倒未见有多少.
　　人活得久了,大概也是会如刀剑一般锈钝的,上官慕薇放了茶,扣着手指慢慢说道,转眼望着外面的日色,寒暄了这么久,才过了这么多会,这时间,过得真是慢.
　　秦陌湮笑,慕薇,已经多久了,从我在青楼遇见你开始算起,已经过去多久了.
　　我已记不太清楚,好象是几年,又好象是很多年.
　　才不过短短数年,却像是已经过去了我们大半生的时间,有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明明就是在不久之前,却总以为那是发生在很久以前,比如,我在青楼遇到你,又比如,你的不辞而别.
　　在江南的青楼里,每年夏天垂丝海棠花开放的时候,我就一直看着它们,每日每夜,看着它们渐次开放,凋落,枯萎,化为尘土,垂丝海棠才开过了一季,而我却觉得长过了半生的岁月.上官慕薇看着他,好象庄主与我有着相同的错觉.
　　那时侯的你在等什么,又是在等什么人.
　　不等谁,我谁都不等,我躲到青楼里只是想要想明白一件事情,我要怎么样才能重新开始我的人生,上官慕薇笑,这个问题真的很不好思考,那时侯的我总是想着,我这样每日每夜虚耗着,会不会一夜之间就鹤发如丝,垂垂老去.
　　她突然露出的笑颜像一朵从寂寞和绝望里开出的花,刹那之间就明艳起来,秦陌湮看到这个女子的笑颜,她抬起眼睛安静的看着他,他在她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微笑.
　　窗外的阳光从花格中投下细致的花纹,静静的照在上官慕薇的身上,暮色四合,黯淡的夕阳中还带着渐渐散失的热度,渐欲黄昏的天色笼罩下来,秦陌湮的面容已经有些模糊.
　　为什么要来找我,就让我一辈子老死在江南,数清楚一年到底有多少时间是在下雨,那不好吗.
　　我为什么不来找你,你让我怎么能不来找你.我不来找你,秦陌湮顿了一下,突然笑起来,低低的说道,就怕你在还未老的时候,就先疯了.
　　原来像现在这样,我就能平安的活到老,安心的等死.
　　这我要怎么回答你,秦陌湮落寞的微笑起来,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是对的.
　　上官慕薇轻声低语,你在沙堆上架起了一个楼阁,看过去是真的很金碧辉煌,那个楼阁什么时候会土崩瓦解,连你都不知道,你拉着我和一起等死,我真的该感谢你吗.
　　因为我独自一个人站着,太寂寞.那楼到底有多高,能看到什么样的风景,我不想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原来就是这样,她微笑,原来就是这样你就要找上我.直到现在我才想明白,我性情中本就好杀,其实我并不讨厌杀戮,我也喜欢权势,地位,名声,享受,当这些东西送到我眼前的时候,我还是不会拒绝.
　　那就如你所愿,让你杀到痛快为止,不远了,事情正一步步的照原先的构想发展着,秦陌湮说道,我已经味道了血和火药的味道.
　　明天应该去见见毕镜歌,上官慕薇抬起眼来,她才是这整个计划里,不可或缺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