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曲》妖妖子

14、第十四卷

　　别院中还有住有许多前来祝贺的客人,只是其他厢房已住满了人,秦陌湮与上官慕薇单独住在南厢,别院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修建的倒也相当别致,上官慕薇就在树下抚琴,江湖中人会调管弄弦的本就不多,听得她抚琴倒也风雅.
　　有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两个传闻中的人中麟凤,秦陌湮的貌美自是不必说,上官慕薇的容貌也同样引人注目,这两个美得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就是暮合山庄的正副庄主,当今江湖里风头最盛的两个人.
　　上官慕薇在桃树下抚琴,秦陌湮就坐在不远的石阶上和她说话,偶尔抬起头看看那开得满枝满桠的桃花,手上拨弄着扇子的青玉吊坠,一副云淡风轻的懒懒神态,花叶茂盛,阳光从枝桠的缝隙里照下来,晃得满地碎金.有几只粉蝶从身前飞过,秦陌湮就拿着扇子调弄,抓了一只在手里,走到上官慕薇的身边,突然一放手,粉蝶就飞了出来,上官慕薇怔了一下,望着那蝶,秦陌湮轻轻说了一句什么,她就微微笑起来.
　　见者皆说这场景是世上艳绝,纵使丹青妙手也无从下笔描绘一二,宾客里也有在秦陌湮婚宴上见过他两人的人,私下里无不觉得秦陌湮和上官慕薇的容貌神采,较之当年,又夺目了几分.
　　就像是一株有毒的花,越开越艳丽,开到花瓣都快要破裂般的灿烂,再多看几眼眼睛都要被灼瞎.

　　都传北厢里也住了一位容貌妍媚的客人,论年纪比秦陌湮小了十岁,只有十六,不过他并不常出来走动,见之者也少,只知他姓柳,是江北一个小派碧云宫的少宫主.
　　那日天气正晴好,庄中竟有人放起纸鸢来,画得极夺目的蝴蝶纸鸢,在那青碧的天空下煞是好看,秦陌湮先是发现,转而叫上官慕薇也看,庄里谁这么有闲情放起了纸鸢,我看倒不象是那些宾客,应是庄里的女眷.
　　我小时也放过纸鸢,上官慕薇停了琴说道,江南春时放纸鸢的多些,都是些豆蔻少女,在空旷处一望真是满天都是明艳的纸鸢.
　　正看着,那纸鸢好象是脱了人手,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就被风吹着坠了下来,摇摇晃晃的竟落在了南厢的庭院里,秦陌湮笑起来,看来这个放纸鸢的人也是大意,竟让纸鸢脱了手,他起身走过去把它拿了起来,低头细细看起来,朱红画翅,翠绿点缀的一只蝴蝶,尾上系着风哨,做工倒是精细.正要拿给上官慕薇看,院子外响了几声叩门声,极轻,原来是门口站着一个翡翠色缎子衣衫的少女,大约十五六岁,生得极惹人怜,眉眼温柔唇红齿白,两颊如新开的花,整个人像是笼在雾里的一簇新柳,妍而不艳.
　　待她走近了些,看清楚了她的衣饰打扮秦陌湮却犯起疑来,她从头至脚都是男子打扮,缎子长衫,璎珞束发,腰上系着一串白玉坠子,他还以为她是年少贪玩所以做男子装扮,但看那神情模样又不象是这么贪玩任性的人.及至他开了口,秦陌湮方知原是自己判断错了,他轻声说道,我远远的望见纸鸢是掉在了这附近,原来被公子拣到了.那声音虽然轻柔却分明是个少年.
　　秦陌湮看了看手里的纸鸢,原来这纸鸢是你放的.
　　不是在下,少年垂着手站着,是这断月山庄里的几个丫鬟,她们贪玩在这山庄里放起纸鸢来,因怕毕庄主责骂,我就教她们说如若问起来,就说是我放的,我也是一时任性,跟着她们一起胡闹,她们把纸鸢放丢了,又不敢自己来拿,就央我过来替她们拣回去.说起来惭愧,柳碧在庄里住了些时日,他柔声说道,竟然一时忘了章法,忘形起来.今天贸然来打扰秦公子和上官小姐,还请两位不要见怪.
　　这纸鸢倒是漂亮,放了旁人看着也是一道风景,秦陌湮微微一笑把纸鸢又还与了他,你既是叫柳碧,这么看来,你就是那北厢住着的柳姓少年,碧云宫的少宫主.
　　柳碧接过来温柔一笑,父亲身体抱恙,遣我来向毕庄主道贺,听秦公子这么一说,柳碧倒是诚惶诚恐起来.院子外门边响起细碎的脚步声,转眼望去原来是几个年龄不大的丫鬟躲在门后,眼都望着柳碧手里的纸鸢,有些高兴又有些着急的冲着柳碧招手,柳碧转过身来微笑,她们是急着把纸鸢拿回去,那我也不多叨扰,告辞了.
　　秦陌湮亦笑了一声,说道,不送.等柳碧出了门去,他转过身向上官慕薇说道,生得好生精致的少年,起先我还把他看做了女子,我十六岁时,都未见能有他这般容貌.听他说话,又看那神情仪态,他姓柳字,倒真是切合.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
　　碧云宫无名无势,先前都没怎么听过,在江北未必被毕烈云看在眼里,怕也是借着道贺的机会来拉拢毕烈云,只是这小门小派里,竟会出了一个生得这般斯文精致的少宫主,上官慕薇说道,不过庄主这么多年识人无数,还未有看错过的,他倒是先例.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也没有把这个少年多放在心上.
　　柳碧把纸鸢给了丫鬟,又是好生嘱咐了几句,丫鬟得了纸鸢又欢天喜地的跑远了些放去了,柳碧微一回身向后望去,院门半掩着,微微可瞥见秦陌湮与上官慕薇说话的身影,他温柔一笑,也是转身走了.

　　两天后就是毕烈云的女儿出阁之日,上官慕薇和秦陌湮已在庄中住了数日.南厢里始是没有再入住客人,每每入夜的时候,整个南厢只有两个房间内有烛光,静谧非常,大风吹过桃花枝头的声音都清晰可辨.
　　秦陌湮看到上官慕薇房间里的灯火灭了下去,想是她已经睡下,看完手中书卷的最后几页,他随手将书合上放在桌上,吹灭了桌上的灯,却迟迟没有站起身来一一房瓦上传来一阵极细微的响动,秦陌湮听得清清楚楚,看来今夜是真的有客人了,他喃喃自语道.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屋瓦上的声音短暂的停了下来,秦陌湮知道那是他们在蓄力准备一口气攻下来,果然在片刻之后只听得哗啦一声,是从屋上破梁而下的声响,五六个黑影破瓦而至一口气举剑刺向床上,下的是极狠的杀招,噗的一声,剑锋没入锦被下的床板中,来人一掀被子却发现床上并没有人,不由得大惊.
　　这时桌上的油灯被一只手点燃,秦陌湮举着那灯坐在桌前,青白的光映得他的脸如琉璃清透,他微微一笑,我不知道这么晚了还会有人造访,今夜月色正好,几位莫不是来找在下赏月饮酒的.
　　那几人微微楞了一下,领头的刺客最先有所反应,秦陌湮你是风流雅人,我们弟兄不比,要喝酒,还是等做了剑下鬼再慢慢找阎王喝去吧.话一落音那人一挥手一把长剑刺向秦陌湮,秦陌湮足尖一点,一个晃身直接避开了这一剑,转眼方才所坐的椅子已被劈成了两半.五六人举剑就逼上了秦陌湮,看身手来的各个都是高手,招招不离秦陌湮的要穴,以求一击得手.秦陌湮点脚以轻功身法闪避,他所练＂云附衣＂身法本就是顶尖的轻功,总是能避开剑锋半寸,剑锋的寒气直传到身上,割得皮肤都觉得疼痛.
　　只见秦陌湮左避右避之后直接转身掠到院落中,那几人立刻跟了上去,他轻轻打开手中的折扇,兀自不惊的笑着,原来来的不是客,看来是要白辜负了这一番良辰美景,我秦陌湮执掌颇大一个刺客庄园,居然也有人敢班门弄斧,也不怕被笑话.
　　秦陌湮你在江湖中臭名昭彰,杀了你,我们弟兄也算是除害.
　　秦陌湮笑,你们的主子不见得比我光彩多少,只是我比较愚钝,不懂得怎么做出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他收了折扇,把它抵在唇上,眼神却是懒懒的,况且我秦陌湮的命若是你们疾恶如仇的说几句就要取走,那我将颜面何存.你说是不是,慕薇.
　　说疾恶如仇,他们好象一点都不沾边,不过我很少见刺客能有这么多废话,不知何时,领头的刺客耳边多出了一个女子清冷的声音,那人大惊之下侧眼望去,一袭湖绿色锦缎衣裙的女子已站在了身后,手里扣着一把镶琉璃珠,剑身纹牡丹的长剑,剑锋上盛满了凛冽的月光,正放在了他的脖子上.不过就是个刺客,偏要摆出副惩奸除恶的嘴脸,不知道这是不是叫欲盖弥彰.
　　也许是他们的主子用惯了这副嘴脸,低下的人耳濡目染的也跟着学会了,月光如梨花般落满秦陌湮的衣襟,他玲珑剔透如琉璃,衣袖翻飞,发带飘动,在清寒的月光里仿佛随时要羽化而去.
　　被上官慕薇制住的刺客向左右丢个了眼色,那五人互一点头竟不管了他的死活,举剑就是要杀秦陌湮.刚动了一步,只听得那被制住的刺客惨叫了一声,他们还未来得及分神,只觉得眼前清光一凛,上官慕薇皎若白莲的面容在那清光后如惊鸿一瞥,随着她脚尖一点,她的身子竟如风中的柳絮般轻柔,正手挥出一剑,在快要落到地面时用剑尖一戳地,借力翻身再反手挥出一剑,噗啦几声,是剑锋划开布帛撕裂血肉的声音,面前的四人身上不同处各受了一剑.在同时她又急速向后一退,反手将剑插入身后刺客的胸口,用力的向后倒退了几步,左手肘再用力击向那人,借力顺势将剑又抽了出来.
　　脚尖一转,衣裙跟着身体旋转起来,像是优雅开出的一朵绿色的花,夜色中两耳上的夜光珠闪着黯绿的光,原先那个领头的刺客并未死,方才上官慕薇举手一剑砍断了他的左脚,他惨叫一声跪倒在地不能行动,现在上官慕薇仍站回他身前,把国色放在了他肩上,环顾四周,六人她只杀了一人,伤了五人,他们都不敢再上前,持剑与她对视着.
　　上官慕薇一把拽过跪倒在地的刺客,慢慢压低了笑,他们要是上前一步,我就断你一肢,杀一人,她抬眼看了看四周,冷笑了一声,把他又重重推开,我倒是想看看你有多少人让我杀.
　　其他厢房里已有人听到了响动,人声杂乱,都是向着南厢来的,上官慕薇转眼望了秦陌湮一眼,秦陌湮举着扇子在空中划了几个圈,一挑唇角,多管闲事的人怎么有这么多,没有办法了,慕薇,杀了他们.
　　上官慕薇慢慢直起身来,缓缓抬起低垂的眼,凛冽的杀气逼得周围人都退后了一步,她慢慢的转动着手里的国色,似乎是在寻找最佳的握剑姿势.虽然是满月,天上浮云却不少,月光忽明忽暗,照得刺客的心也忐忑不安起来.在一大片浮云遮蔽了月亮的刹那,上官慕薇峥然出剑,衣摆开出的绿花愈发的炽烈起来,转手一招舞柳满城,看不见剑势,那剑锋就如蘸水轻拂的柳枝,借力而动,云开月明的时候,地上只剩得了五具尸首,被血污的国色丝毫没有黯淡下去,反而绽放出越加凛冽的光华,鲜血顺着剑锋汨汨而下,宛如溪涧.
　　秦陌湮用扇子半遮着脸,眼神一转,两人同时都看着地上那个领头的刺客,上官慕薇提着剑缓缓的走过去,似是感到的死亡的逼近,这个貌似铁骨铮然的大汉竟像是筛糠般的瑟缩起来,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可以和秦公子做个交换.
　　方才还是开口闭口的秦陌湮,方才不是还那么不惧的要别人动手杀我吗,怎么一转眼就像是换了个人,秦陌湮露出扇外的眼睛闪过一丝揶揄之色,都说是跟你主子学坏了,这种人我又有何德何能,能留你在手下听用.
　　秦公子就不想知道主使我们这些人的是谁吗?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这个男子慌乱不已的说道,只要能再多拖延一会,只要一有人过来,自己就有机会逃出生天.只要秦公子饶我一命,我就告诉公子.
　　眼见着人声是越来越近了,秦陌湮一个甩手收了扇子拢手笑着,嘴唇动了几下,却听不到声音.在其他人刚踏入南厢的瞬间,上官慕薇手中的国色已砍下了他的头颅,一股热血喷涌出来,月光都似变成了淡红.
　　他是看到了,看到了那个惊艳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秦陌湮拢着手,仿佛一只在月光下彷徨的蝴蝶,从唇上慢慢浮出几个口型一一他根本就不需要他来告诉.
　　满地的尸体,霜白缎衣身不染尘的翩然公子,湖绿衣裙提着鲜血横流的长剑的倾城女子,都在微笑着,凛冽的月光,妖娆的桃花飘落下来,看得人不寒而栗,只觉得冷在了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