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曲》妖妖子

16、第十六卷

　　隔日早晨的时候,上官慕薇抱着琴从房中出来,看到远处的秦陌湮,他的身前站着一个明黄衣衫的少女,面容娇媚,一望便知是闺阁千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秦陌湮始终但带着闲散的笑意,女子狠狠的咬着嘴唇,然后秦陌湮俯下身去在她的耳边说了什么,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唇角上扬,女子恼怒的抬起头来,然后很快的转身离去.秦陌湮静静的打开折扇,轻轻挡住了眼睛,只留下唇角那模糊的似笑非笑.他看到站在回廊转角的上官慕薇,抱着一人高的琴站在回廊的阴影里.
　　她就是毕镜歌?
　　就是她,毕烈云的掌上明珠,断月山庄的大小姐,你以为如何.
　　养尊处优的小姐,一看便知是没有受过什么好的管教,竟然真的会在在出阁的前两天跑到这里来见一个陌生男子,而且还是见的秦陌湮,这话要是传出去了,他父亲的脸也不够她丢.
　　这个大小姐的气魄可是了不得,她来见我多半是些争强好胜,大概是想替父亲出头,秦陌湮笑,我就对她说,你父亲都奈何不了我,你又能如何.若是你父亲能改变主意,不把你嫁给你师兄,把你嫁入暮合山庄,我或许会考虑收手.秦陌湮打开折扇,让飘落的桃花落在上面,他抬起头仰望明亮的日光,把左手放在眼前,她是带着匕首来见我的,看她那副样子,真的是恨不能用袖子下的匕首割断我的咽喉,只可惜,她毕竟不敢.
　　这些大小姐别的不会,逞强妄为倒是个中好手,上官慕薇微笑,就算出了什么事情,有名震江北的父亲,还有一大帮宠着她惯着她的家臣或是师兄弟出来为她收拾残局,她又要怕什么.
　　秦陌湮笑,那我这次真要感激她的逞强妄为了,她这一辈子怕是要为这次妄为后悔不已一一若她活的够长久的话.
　　阳光从桃树纷繁的枝叶间落下稀疏的光亮,桃花落了一地,绯红衣衫的年轻男子,抱着琴安静站着的女子,一切都像是被定格在那个场景.
　　依旧是一个波澜不惊的清晨,但是在那波澜底下,到底涌动着多大的暗流,谁都不知道.各人都有各人的盘算,然而谁都没有预料到,在这断月山庄里,还住着一个日后能与今时今日的秦陌湮毕烈云鼎足而立的人物.
　　在看不见的地方,暗流正席卷而来,仿佛一个蓄满了火药的容器,随时都要炸裂开.

　　终于到了婚庆当日,毕镜歌的喜事算是断月山庄的一桩大事,场面自然热闹非凡,大厅里全是宴请来的宾客,大都是毕烈云的好友,断月山庄装灯结彩到处都铺上了红色的锦缎,毕镜歌所嫁的是毕烈云的大弟子,在江湖中已然成名的剑客杨烟,所有人都在等新娘,等了许久也未见到毕镜歌,正当众人都在小声议论的时候,从后堂惊慌的跑出几个侍女,似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不断的哭喊尖叫着,小姐被杀了,小姐被杀了.
　　所有人顿时安静下来,侍女尖利的哭喊声尤为刺耳,小姐被杀了,小姐被杀了.毕烈云更是无法相信,拉过一个侍女急促的问道,小姐怎么了.
　　那个侍女一直都只会重复一句话,断断续续的哭喊着,毕烈云丢开她,杨烟局促不安的望着师父,正准备跟师父去后面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刚走了一步,就已听到秦陌湮的声音,那些侍女不是都已经说了,小姐死了.
　　话刚落音,秦陌湮就与上官慕薇出现在大厅里,秦陌湮穿的是苏白色锦缎织锦长衣,衣襟和袖口用苏绣的梅花图案沿着边线密密的向上蔓延,长发用金缠丝线绞成的长绳绑起,像往常一般优雅自若的笑着,只是面色显得惨白,说话时气息虚弱,连执扇的手都在不停的颤抖.他抬眼看着在场的众人,似笑非笑的微微侧过脸,我好象是扫了大家的兴.
　　秦陌湮,毕烈云已经是在竭力压制怒意,我们正要去看看小女是否出了什么事情,还请秦庄主不要阻路..
　　秦陌湮兀自笑得风轻云淡,一让身身后躺着一具尸首,大红嫁衣,凤冠流彩,不是毕镜歌又是谁.上官慕薇轻声说道,毕庄主还是问下那些侍女,她们到底看到了什么比较好.她笑,这些侍女平日一定是娇生惯了,看到了她们的小姐死了就被吓成了这个样子.
　　上官慕薇走到其中一个侍女的面前,抓着她的头发让她用力的向后仰去,另一只手掐着她的咽喉,压低了眼看着她,和你们庄主说你看到了什么,断月山庄怎么尽是些只会哭喊的废物.
　　我们刚给小姐换好衣服,都伺候在一旁,不知道是怎么了过了一会我们都觉得昏昏欲睡,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们醒过来小姐已经不见了……我们怕会耽误事情就到处去找,结果在后花园正看到小姐背对着我们站着,在和秦公子说话……也不知道小姐说了什么就看到小姐拿着匕首刺在秦公子的心口,被上官慕薇强行制住的侍女战战兢兢的说道,似乎也是怕极了上官慕薇,然后小姐就被秦公子一扬手给杀了……我们亲眼看到的.说到最后侍女似再也承受不住般的哭起来.
　　上官慕薇放开了那个侍女,抬起头来看着毕烈云,毕庄主想是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令千金真的是十分了得,行刺暮合山庄的庄主,暮合山庄岂是让人随意欺凌之辈,今日之事,请毕庄主自己掂量.
　　上官慕薇你分明就是来寻事,今日你是在断月山庄,不是在你的暮合山庄,你杀了断月山庄的大小姐还敢这番嚣张,请你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宾客都是毕烈云的朋友,纷纷出来为毕烈云说话.
　　上官慕薇微笑,她还未说话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下人,跪倒在毕烈云身前浑浊不清的喊道,暮合山庄的人杀进来了,我们阻挡不住,他们见人就杀,外面的弟兄都已经死了.
　　他的话刚说完就被一把剑钉死在地上,那人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指着出现在门外的那个身影,就是她,就是她.
　　好象是我的剑稍微偏了一点,一时半会他居然没死还爬了回来,门外那人的笑声如黄莺出谷,似乎是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女,在她走进来的时候身上的玉璜玲珑相撞,莺色绢衣,长发飞扬,眼睛黑白分明,骄傲而敏感,她径直走到秦陌湮的面前跪下,玉帛见过庄主.
　　秦陌湮笑道,我看清楚了这是什么地方,现在还要请在场各位看清楚了,他虽然尚能勉强站住,但是气息紊乱,面色惨白,只能靠大口的呼吸来维持神志,即使如此,他依然是那般的优雅绝伦,骄傲于众人之上.
　　秦陌湮,我今日非杀了你为镜歌报仇,在一旁穿着喜服的杨烟反而先沉不住气,反手夺了旁人了剑向秦陌湮砍去,秦陌湮全然没有招架的能力,这一剑带了杨烟十成的力气砍下来,若是秦陌湮不作闪躲,必死无疑,但是眼见秦陌湮连站都站不稳,更别说要他架开这一剑.周围的人倒是希望这一剑能取了秦陌湮的性命,反而是站在一旁的毕烈云大叫了一声不好想抬手阻止杨烟.
　　只可惜毕烈云已经是来不及,在剑就要砍在秦陌湮身上时秦陌湮被一把拉开,向后退了两步,上官慕薇举起国色就架住了对方,兵刃相接,毕烈云清楚的看到上官慕薇在接剑的一瞬间抬起眼微微一笑,便是这一笑,竟有着倾倒众生的风华.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在这特殊的场合,在剑拔弩张的喜堂里她的笑容如春风吹皱的池水般缓缓扩散,再去看她身后的秦陌湮,他亦是同样的笑着,倾国倾城,颠倒红尘.
　　毕烈云上前制住杨烟,烟儿,你疯了吗,停手.
　　可是师父,杨烟尚还年轻,未免年少气盛,在得知青梅竹马的师妹惨死后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被毕烈云费力制住时却哭得像个孩子,师妹是被这个人杀的,是被他杀的.
　　先是毕镜歌,再是杨烟,原来毕庄主手下养的都是这般恃强压人的货色,秦陌湮说道,此时他身上苏白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染透,从胸口一直往下流,逆着那些刺绣的纹路直到脚上,他字句分明的说道,今日之事,只在暮合山庄和断月山庄,如果在场各位明事理就请离开,如果执意要留下那就不要怪秦陌湮无情,他伸手指地,出了这个大厅,我暮合山庄绝不为难各位.各位都是见证,往后这事情若是传到江湖上,江湖也必然有公论,就算今日要断月山庄鸡犬不留,我秦陌湮也绝不理亏半分.
　　秦陌湮将手中的扇子掷到那些宾客的脚边,虽然面色惨白可是眉宇间的霸气依然不减半分,谁若是越了这扇子半分,我便视他与我秦陌湮为敌,请各位自便.

　　沉默,沉默,有人离开有人留下,秦陌湮留神望了那个叫柳碧的少年一眼,只见他仍是那般温柔淡定的表情,没有丝毫惊惶,眼见有几个人离开才跟在了后面,夹在人中也并不突兀显眼.
　　毕烈云冷笑,暮合山庄此次根本就是设了个圈套,我毕烈云的女儿被杀反倒落得百口莫辩,秦陌湮果然是秦陌湮,果然是心计过人的狠毒角色,就不知道你这副清白态度是作给谁看.他接连杀了暮合山庄的几人向秦陌湮这边冲过来,上官慕薇反手举剑同样凌厉的架上了他的断月刀,叮的一声清响,逼得两人同时后退了几步,毕烈云放下手来,虎口处已被震得鲜血直流.
　　好,好一个上官慕薇,毕烈云纵声大笑起来,秦陌湮武功不济,他有何德何能能让如此身手的你为他所用,怕也是用的他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吧.
　　上官慕薇并未答话,架开断月后又起手使出一式＂乱红飞过秋千去＂,剑锋凌厉,剑势飞转,在大厅里凭空炸开了一团光华绚烂的花,一口气逼上对方身上各处要害.毕烈云被这凌厉的剑式逼得节节后退,一起手使出了在江湖成名已久的追魄十三式,极沉的断月刀在他手中竟如薄纸一般自如.
　　上官慕薇不退也不避,国色在她的手中挥动仿佛在刹那间有了生命,耀眼的清辉让其余的刀剑都黯如锈铁.面对毕烈云的杀招上官慕薇竟视若无睹,行云流水般的剑式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毕烈云却在心里两相衡量起来,若他不避,则结果必然是两人皆亡,若是他避开,又错失了血恨的大好时机.眼看上官慕薇的招式越发的狠厉,毕烈云一转念只得收住了刀式放攻为守.
　　眼见这个情形的上官慕薇冷冷一笑,一口气攻上,剑如雪花般夺人眼目,以＂隔烟催漏金虬咽＂推剑,用剑尖,剑刃撞向毕烈云手中的断月刀,这本是以手中兵刃放手一博的险招,若是一失手则是必败无疑.毕烈云冷笑一声横刀辟飞了这撞过来的一剑,哪知上官慕薇将身一扭,以手肘击在剑炳,国色立刻偏了方向直刺向毕烈云持刀的右手.毕烈云躲闪不过被在手臂上划出道极深的伤口.
　　毕烈云低吼一声往后退了几步,在场众人无不心惊,上官慕薇的惊鸿三式还未使出就已伤了毕烈云一手,她的身手狠厉是江湖皆知的事情,可是今日一见才知道她到底狠厉到何等程度.
　　上官慕薇反手收剑,抬起眼来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曾名冠江北的刀客毕烈云是有多厉害的人物,原来这些年毕庄主长进的只是嘴上功夫,刀法倒是荒废了.我还不知毕庄主也是这般顾惜自己性命的人,她摸着耳上的夜光珠耳坠,斜睨冷笑,我上官慕薇还真是得了个便宜.
　　毕烈云毕竟贵为一庄之主,江北的一方豪杰,哪里禁得起上官慕薇这般羞辱,左手接刀大喝了一声恨不得能把面前的女子劈成两段.玉帛,上官慕薇轻声唤道,莺色绢衣的少女应声而出,毕庄主曾经也是名震江北的豪杰人物,他比你年长许多,如今我伤了他一只手,两下也算公平,上官慕薇一挥衣袖,你去向毕庄主讨教几式,也不枉费来断月山庄一场.
　　玉帛遵令,少女的笑声玲珑,拦在他的身前,毕庄主,她说话时神采飞扬,顾盼神飞,想杀我们庄主,那要先杀了我,不然可是过不去的呢,暮合山庄的人把这里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你那些在江北其他各处的人马在这个时候怕早被我们埋下的炸药炸死了,庄里的四大名剑一下子到了三个,毕庄主真是好大的面子.
　　你和他说这么多干什么,上官慕薇轻声笑道,反正他根本就不相信我们不是蓄谋已久,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多暮合山庄的人在这里,怎么他其他的人马都在这个时候被袭,反正戏不是做给他看的,你杀了他便是.再让他看看你的剑,他也许会想明白更多事情.
　　玉帛知道.玉帛笑,用手把剑锋上的血擦去,轻轻的舔着自己的手,眼神似兽般挑衅.毕庄主,你知道吗,这剑原先的主人实在是太无用,几下就被我杀了,这么窝囊的一个人,他怎么就成了断月山庄庄主的心腹呢.
　　上官慕薇,秦陌湮,一时明白了所有事情真相的毕烈云双目充血,暴喝一声,声如惊雷,大怒这下竟把关中的事情说了出来,早知今日,当年我就该亲自出马,把你们在关中碎尸万段.
　　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上官慕薇冷笑,毕庄主终于是自己给抖了出来,当年在关中要杀我们的一共是十一派,七在明四在暗,这断月山庄是最后一个.毕烈云你还真当我们不知,否则你以为我们还就为了争个地盘争到江北来,她的眼角一挑,眼神一凛,脸上陡然多了一股狠厉的霸气,只听得她慢慢的说道,既是你毕烈云敢动手,我们就敢把你们赶尽杀绝,你既是没有那个本事杀了我们,我们现在就回敬给你.
　　这才是真正的上官慕薇,那个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蛇蝎女子,连那些自以为豪强的男子都避之不及的人中之凰,说话的神态与秦陌湮如出一辙,难怪秦陌湮这般倚重她,原来这两人的心性竟是大致无二,杀戗决断的霸气和铁血手腕让人望之胆寒.
　　毕庄主,你这是在看哪里,玉帛见毕烈云血红着眼只看着上官慕薇,咯咯的笑起来,一旋身曲膝正踢在毕烈云的手肘,毕烈云已是被激得暴怒,反手就是一刀,玉帛将身一错,断月刀直贴着身侧落了个空,玉帛身上的玉璜摇得玲珑作响,她手里握着的情缱直垂到的地上,剑尖在地上拖曳而过,在那啁哳的摩擦声中玉帛慢慢抬起眼睛,露出兽一般嗜杀的神情,莫不是毕庄主听不懂我的话,还是不把我玉帛放在眼里.
　　上官慕薇不再管毕烈云,而是转过身看着一直站在那里不曾动过的秦陌湮,你也是真的不怕,那一剑下来你连退都不退,就算定我会接那一剑吗?
　　秦陌湮抬起眼睛,嫣然一笑,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说道,不是我不退,他看着自己的脚下,是我真的连退都退不了.
　　上官慕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秦陌湮的脚下赫然已经积了一大滩的血迹,鲜血还在不断的流下来,好象怎么都止不住.他的笑容明媚如同一个摔痛了的孩子,他说,慕薇你看,从刚才起,我真的连一步都动不了.
　　话刚说完,他的身体就如失去知觉般径直倒了下去,上官慕薇一个反身伸手扶住了他,他的身体重重的倒在她怀里,你有多不想被那些人看到你狼狈的样子,她轻声说道,那你刚才还那般意气风发,怎么转眼就成了这个样子.
　　扶我去后面休息吧,秦陌湮神色倦怠的轻轻闭上眼睛,气若游丝的说道,再站在这里我怕是全身的血都要流干净了.
　　好,上官慕薇轻轻回答,头也不回的扶着秦陌湮出了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