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407、总第383章

　　（三百八十三）
　　晚上，洗过澡后，千叶正埋头整理东西，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她想，不会是多田俊先打电话过来了吧？她停下手，走过去拿起行动电话，没想到竟是中野雪打来的。

　　“千叶，我是中野。”
　　听着电话里中野雪熟悉的声音，千叶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有些日子没和她联络了。虽说因为性格的缘故，她们之间还远没到密友的程度，但比之高中时代，怎么说也算是关系很好的旧友了，因此，她这时也觉得自己太被动了，不由暗暗内疚：“是中野啊……晚上好。”

　　“我说千叶，你最近怎么样了？我们好像很久没有联络了吧？”中野雪果然责怪她了，“你为什么都不打电话给我？”
　　千叶在地板上坐了下来：“不好意思。我最近功课很紧张，所以，一忙就……你和长谷川一切还好吧？”

　　“挺好的。我还以为，有了男朋友之后，你就把我们忘了呢。对了，你和清川发展得怎样了？”
　　千叶怔了一下：“中野，你别胡说了……我和清川君根本就没什么。”

　　她这时突然想起之前在车站外面和多田俊默然分手的情形，不知为什么，在看着乘载多田俊的出租车越开越远的那一刹那，她心里变得空荡荡的，双脚也如灌了铅一般无比沉重。
　　她不由想，他们真的就这样走散了吗？要知道，她失去的，并不仅仅是和多田俊在一起的将来，还有16岁以来她和多田兄弟有关的整段人生。

　　所以，那个时候，看到多田俊从车后窗里定定地望着自己，说不出的难舍和依恋，她真的很想追上去，哪怕她知道这样做于事无补，也知道他们今生未必再也见不着面。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中野，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

　　“以前的事？”中野雪沉默了片刻，“你说的，是高中时代的事吧？”
　　“差不多吧。”
　　“开心的还记得，不愉快的……都忘了。”中野雪干脆地说，“你也知道，以前的我是个很小器很记仇的人，但后来我发现，记恨或者痛苦对我现在的人生没有任何帮助，所以，我就选择了遗忘。何况，我怎么任性，也不能逼着一个不喜欢我的人选择我，对不对？”

　　千叶心想，如果自己也能这样就好了……不过，她也明白，中野雪也未必做得到，只是她天性骄傲，所以才会这样说。何况，她所谓的开心事，难道就没有一件和多田信有关吗？肯定会有的。大概每个我们曾经在意的人，给我们留下的，都是苦乐交织的回忆。

　　“为什么突然想起说这个？”中野雪问。她沉默了一会儿，“千叶，我不知道去年春天那时，你和多田俊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过，我还是想说，不管你觉得他有多好，还是把他忘了吧。毕竟，他是多田唯一的弟弟，你觉得，你真的能绕开多田去考虑你和他在一起的将来吗？”

　　千叶没想到她会说起多田俊，不过，她猜，从前认识他们的人，对于她，大概都会有相似的看法：哪怕已经过去7年了，她还是没能从失败的初恋中走出来。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到今天还是现在这个样子。或许她早就和某个人在一起，开始了新的人生。

　　当然，话说回来，也不是非得和什么人在一起了，才算是开始了新的人生。就好像那个时候，她的身边已经有上原阳一了，她也还是沉溺在无边的过去里不能自拔。
　　至于现在，很显然，她的所谓新人生，也还不知道飘荡在什么地方。

　　“中野，谢谢你。”千叶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那么，千叶，在那之后，你们还有联系吗？”中野雪问。她顿了一下，“我也知道，如果你不下狠心的话，他可不是个说想忘就能忘掉的人。”

　　“基本上没有了。”千叶说。虽然近三个小时前她还和多田俊在一起，不过，这勉强也算是一句实话。
　　“那就是还有了？是多田俊一直缠着你吗？我记得四年前在我和长谷川的订婚仪式上，曾看到你和他在一起说话。现在回头想想，一直以来，他对你的关注程度可真是非同一般，所以，会一直缠着你也不奇怪。啊，对了……”

　　中野雪这时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记得读国中时，有一年夏假，我去找多田，多田阿姨说他们兄弟俩去外婆家了。他们的外婆好像就住在北海道的什么地方。这件事，多田俊有没有和你说起过？我还记得，那个时候，他们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姨在东京读大学，还曾去学校里找过多田呢。到今天，她应该也有三十出头了……想必早就结婚了吧。”

　　听中野雪这么说时，千叶心里有一种相当奇妙的感觉，她想，中野雪以前为什么不告诉她这些呢？当然，这也很正常，她并没问过对方，中野雪自然也不可能突兀地和她谈起别人的事。

　　千叶定了定心神：“他并没有一直缠着我，至于他母亲的故乡在北海道这件事，我隐约听他说起过……不过，就像你说的，”她轻轻咬了咬嘴唇，“我知不知道也没有关系了。已经过去了的事，还是忘掉的好。”

　　“嗯，还是忘掉吧，虽然并不容易做到。”中野雪低声说，“我猜，长谷川肯定也这样想。没有他们的明天，一样会很好，甚至是更好……千叶，你一定要有这样的自信。”

　　“我知道的。中野，谢谢你。”千叶暗暗舒了口气。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于是问，“说到那年的订婚仪式，你们已经订婚四年了，什么时候结婚呢？”她这时想，连那时在仪式上为他们弹奏《幸福》的竹田修都有孩子了，他们俩却还处于订婚的状态。

　　“没关系，虽然时间是拖得长了点，不过，我对长谷川有信心，”中野雪笑着说，“何况，那么早结婚，有什么好的？”
　　“这倒是真的……哦，对了，”千叶这时想到了岩田守和雪乃明那一对，“岩田和雪乃在一起的事，你们知道了吗？”

　　“知道了。前些日子，在街上遇见他们了。说实话，开始的确吃了一惊，你也知道，雪乃在高中时接你的班做篮球部的经理人，人人都说她是个男人婆，没想到现在居然和当年的篮球部主将成了一对。不过，俗话说得好，女大十八变，他们看起来还是挺般配的。”

　　“嗯，上个月他们来北海道找过我，看到他们在一起，我也很为他们感到高兴。”
　　“我知道，岩田和雪乃都是你的好朋友，不过，我不得不说，还是会觉得有点遗憾，毕竟……”中野雪轻轻叹了口气，“想那个时候，岩田对你……”

　　千叶忙打断了她的话：“中野，过去了的事，就别再提了。何况，那时我和岩田也没什么。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
　　“话是这么说……虽然女人未必要有男人才能活，不过，生命中有优秀的男人相伴总归是件好事。就好像我自己，这一生能拥有我爸爸还有长谷川这两个极品好男人，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圆满。”

　　听中野雪说起她父亲中野楠，千叶不由想到了清川梓。正如清川梓自己所说，如果那个时候，她和中野楠在一起，一生或许也会幸福美满，还少了之后的诸多坎坷和波折。当然，人生无法假设，所幸的是，当年以为彻底走散了的人，天南海北了多年之后，仍能重逢，而且，到今天也仍能彼此关照，互相扶持，这是多么的难得。

　　“中野，你的确很幸运。”千叶由衷地说。她顿了一下，“一个女人一生中能遇到像中野叔叔那样的好男人，也算是得到命运的眷顾了。”
　　“千叶，你是说清川先生吗？”中野雪也是聪明人，她笑了笑，“有一件事，我不怕告诉你。五年前，也就是在清川叔叔过世那个时候，我爸爸去札幌参加葬礼回来，那天晚上，他不仅喝醉了，而且，还当着我的面哭了。”

　　“当时我很吃惊，也很害怕，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听我爸爸说起，才知道，对于一些人来说，有些伤心事就算过去了再久，也还是无法抚平和治愈当年的受挫感。为当初的错过，也会年轻时的自己的怯懦……当然，有些事是没办法的，毕竟，清川先生以前真正喜欢的，并不是我爸爸。”

　　千叶这时想，这件事，清川梓肯定还不知道。不知道这么多年后，自己当年的选择还是会令中野楠伤心，就好像多田信大概也不知道，他仍然还会令她难过一样……
　　不过，不管怎样，生命里有这样一个人总是好的，就像是一个不能释怀的美梦，一道亮在远方的光，一出无缘参与的戏剧，一种尚在别处的生活……

　　虽然从此人生与“圆满”二字背道而驰，但终有一天会发现，岁月里的那些难解的疼痛和不舍，其实是时光这把手术刀的锐利刀锋从自己身上掠过的证明，于是，在漫长的生活历程中，一个更加立体、更加丰满甚至更加完美的自己，就这样缓慢雕琢、日渐成形，直至终于被磨刻为一件深邃复杂、令人叹为观止的精湛艺术品……

　　这样的人生，难道真的就比不上那些所谓的没有遗憾的完满人生吗？应该不会吧……否则，那时，浅野翔也不会对她说“有时候，得不到你想得到的，是一种运气”这样的话了。

　　“好啦，我还有点事，不和你说了，”中野雪这时说，“千叶，我们改天再聊。”
　　“好的。中野，我们以后再联络。”千叶说着也挂断了电话。

　　她站起身来，把电话放在桌上。看着笔记本电脑旁多田俊不久前送她的那个瓷杯，在这临别的时候，她是多么不愿意去想，在将来的某些时刻，当多田俊想起她时，也会有和中野楠一样的伤心，甚至于把她看成是他人生失败的一部分。

　　她很感激这么多年来多田俊一直关心着她，喜欢着她，所以，她不希望自己会是他人生失败记忆的一部分。可有些事，并不是希望怎样就能怎样，就好像当年的叶山样，肯定也不希望自己的选择会令中年后的中野楠醉酒哭泣……但结果，还不是一样。

　　她想，如果人生可以没有这么多的离别，所有在意的人可以都不要走散，那该有多好啊。可就算再怎么难过，该离开的人还是会离开，该远行的人还是要远行……对于这一点，就是上帝自己，恐怕也会觉得无能为力吧。

　　她沉默了良久，还是决定打个电话给多田俊。不过，不知为什么，一直都没有人接。她看了看表，这时大概是十点左右，难道说，他已经休息了？这也是有可能的，毕竟，这两天来回奔波，也够累了。她暗想，反正也还来得及，那就不妨等明天再联络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