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408、总第384章

　　（三百八十四）
　　不过，就在她收拾好房间，泡了杯茶，正打算坐下来看一会儿书时，电话突然响了。这一次，是多田俊打来的。她当即接通了电话：“我还以为，你已经休息了。”
　　“怎么可能。之前我还在实验室里，所以，没办法接你的电话。”多田俊在电话里说，“现在已经回到住处了。”

　　“是因为这两天不在，所以要加班吗？”千叶关切地问，“一定很辛苦吧？”
　　“也不是，还好啦。因为已经进入了最后阶段，所以，我的导师说要抓紧时间做完这个项目，才能按时回美国。”多田俊微微一笑，“他们很喜欢静子准备的礼物呢。”

　　“是吗？那就太好了。”千叶顿了一下，“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回美国？”
　　“周三下午。学校也催我们了。”
　　“周三下午……”千叶不假思索地说，“我会去送你的。”

　　“那个时候，你可能要上课或者有重要的工作，说不定会走不开，”多田俊继续说，“所以，没必要一定去送我。反正，我也不喜欢有人送。”
　　“无论如何，我会去机场的。”千叶坚决地说。

　　“那好吧。等机票定了我再联络你。”多田俊说。
　　“嗯，那你好好休息吧，我挂了。晚安。”挂断电话之后，千叶坐在桌前发了好一阵子呆。虽然今晚多田俊在电话里的语气显得有些平淡，不太像平日里的他，不过，她想，他大概是太累了，所以，也就没想太多。

　　那天夜里，熄灯后躺在黑暗中时，她想，周三下午机场离别之后，她和多田俊的人生，真的就此再也没有任何瓜葛了么？不过，既然已经不可更改，她也就不能再犹豫了，拖泥带水的话，恐怕对谁都没有好处。

　　她相信水木良子说得对，或许开始时会很难过，但等各自有了新人生，就会渐渐淡忘以往。至于如中野楠那样的、突如其来的受挫感，未必就会发生在多年以后的多田俊身上。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这样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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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的两天，多田俊显然是忙得不可开交，千叶好几次打电话过去，他都没有接。她其实很想在送别之前先找他好好谈谈，可转念一想，又担心，真正面对面时，自己是否还有勇气说出那些各走各路的话，何况，既已决定放开对方，就不应该再单独见面了，所以，她想，无论怎样，还是先在电话里和他谈一谈会比较好。毕竟，机场送别那天，当着他的导师和同学的面，她实在是不适宜说那些话。

　　周二的傍晚，在回公寓的路上，千叶慢慢地走着慢慢地想。虽然这时札幌是春风拂面的季节，她却没有一丁点欣赏春光的雅兴。明天，多田俊就要离开了，将来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再见的话，恐怕也已是沧海桑田了吧。

　　这天晚上，过了十一点，在千叶以为今天不再可能联络得上多田俊时，突然接到了他的电话。她当即又惊又喜，不过，这种心情，在这样的时候又似乎显得有些不合时宜，所以，在开口之前，她下意识地暗暗呼了口气，以稳定自己此刻的纷乱情绪：“多田俊，你这两天是不是很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你都没接，我还以为今天联络不上你呢。”

　　“是啊，之前一直都很忙。今天晚上，北海道大学举办了个小型的送别会，我现在刚回到住处。”多田俊顿了一下，“你有什么事吗？认识这么多年，你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主动密集地联络过我。”

　　千叶怔了一下。她承认多田俊说的是实话，以前，她甚至都很少主动打电话给他，更别说会在一天里从早到晚拨他的号码了。不过，幸好，这个惯于以嘲讽的语气和她说话的男生，这时倒没多说那些会令她难堪甚至是特别难受的话，她又呼了口气：“我也猜到你会很忙，不过，你之前不是说，会告诉我明天航班的具体时间吗？在明天下午之前，你总该告诉我吧。”

　　“就只为了这个？”不过，多田俊很快就恢复了本性，“你应该还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吧？否则，你不会这么急着联络我。”
　　千叶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这么快就把话锋引到了那个今晚她一定要和他谈及、却又相当难以启齿的话题上，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咬了咬嘴唇：“是的，我确实有话要对你说。”

　　“那就说吧。”多田俊相当干脆地说。
　　“多田俊，或许下一次……”千叶颇为艰难地说，“你听到我的消息或者再见到我时，我的人生已经发生了变化，换一句话说，就是……我可能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

　　“怎么，你已经决定了？决定了去改造清川澈？在我回美国之前，你这么急着找我，就是想告诉我这件事？”多田俊冷笑了一声，“不过，在接受他之前，你可别忘了告诉他，我们之间还有个十年之约……否则，我会看不起你的。”

　　“我并没有决定什么，这件事和清川君也无关，”虽然被他刺得心口发痛，千叶还是当即出言辩驳，“我只是明白了，也终于相信了，对我们来说，放开对方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多田俊，从后天开始，我们就忘了彼此，去继续自己的人生吧。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原来你急着找我，是要告诉我这些……”多田俊沉默了片刻，“其实，你完全可以在那天回札幌的路上就和我说的，何必要拖到这个时候呢？”
　　“我……”

　　“当着我的面，你实在开不了口，是不是？”多田俊笑了笑，“这么说来，你还不算是个冷酷到底的人。不过，在美瑛那时，我就猜到你会有这样的决定了，甚至是更早以前……既然这是你的决定，我也没有别的话好说了。何况，我还能说什么呢？”

　　“多田俊，这么多年来，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可是，”千叶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在临回札幌的那天晚上，你哥哥曾来过电话，刚好是我接的。虽然说，我和他以前确实没什么，三年前也确实一切都结束了，不过，我终究没办法避开你是他弟弟这个事实。我真的不想继续伤害你了。每次听你说我有伤害你的权利的时候，我真的很难受。你外婆说得对，我们离开了对方也肯定可以活得很好，甚至于有更好的人生。没有我，你的将来可能会更好；我呢……”她顿了一下，“应该也一样吧。”

　　“是吗？或许是吧。”多田俊淡淡地说。他这时在电话里长长地吸了口气，“我还要整理东西，不和你说了。反正，该说的，也说完了。”
　　在千叶听来，他这个时候的行事风格就有点像他哥哥多田信了：冷漠、简洁，因为心里也做了决定，所以，不再想和她多说一句话。

　　她知道多田俊就要挂断电话了，当即记起最初的那个问题，他到现在都没有正面回答过她，忙说：“等一下！明天下午……”她迟疑了一下，继续说，“如果你不想再见到我，我就不去了。当然，我还是希望能去送送你……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就算你不想再当我是好友，我们总还是校友吧？”

　　“好友？”多田俊笑了一下，“你看我是那种需要好友的人吗？就是你千叶树，不也一样没有所谓的‘好友’？‘好友’这个词，对你我来说，太讽刺了。至于校友什么的，就像岸部君说的，我们都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少说也有数万的校友了。数万分之一的关系，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不过，不管怎样，在那个十年之约结束之前，我们还算是盟友，所以，如果明天你一定要来送我的话，我不会拒绝的。”

　　对于多田俊，千叶并没有抱有那种不成恋人就保持着朋友关系的贪心，毕竟，她比谁都知道，那种愿望有多不现实。有时候，我们和某些人的缘分大概就是这样，走不到一起就只能走散，连点头之交都做不成。比如她和多田信，和上原阳一……和多田俊自然也不会例外。

　　不过，当她听到多田俊这么明确地说不打算和她再有那种类似于朋友的关联时，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心中一酸。她必须承认，心底深处，她始终都很在乎他，哪怕过了明天，他们就要各自上路两不相干了。

　　有时她也会想，多田俊对于她来说，究竟算是怎样的存在呢？或许，到了今天，在她心目中，多田俊“差点成为她第二任男友”这个身份，早就盖过了“她初恋对象的弟弟”这个身份；有些时候，贵为天才的他，还有点像她的人生导师，所以，这些年来，从他那里，她也学到了不少，哪怕他其实比她还小四岁。

　　然而，人生就是这样，不能太过贪心，更要懂得尊重那些自己在乎的人的意愿，何况，从认识以来，她又曾为他做过什么呢？因此，她别无选择，只能默默接受他临别时的这个心愿，明天以后，从此陌路。当下，她问：“那么，明天下午……”

　　“我们是四点半左右的航班。”多田俊回答。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刚才说，我外婆……她真这样说过？”
　　“是的，当然，我并不是因为她那样说了才做出这个决定。何况，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你是她的外孙，应该会比我更清楚吧……虽然最终我们只能这样，但对于你的将来，我和你外婆的心愿其实也差不多。这样的心情，多田俊，你应该会明白吧？就算不能在一起，我们也该彼此祝福，对不对？”

　　“我明白了。”多田俊低声说，“好了，我该挂电话了。晚安。”
　　“好的。那么明天下午机场见。”千叶只得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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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晚，千叶很艰难才终于浅浅入眠。虽然她知道多田俊不是普通人，未必会和她一样，一整夜都在为明天之后他们将各奔东西而辗转反侧，但她也知道，今晚的他肯定无法像往日一样平静，毕竟，他也才二十岁，何况，他一直都真心喜欢着她，因此，她之前的那一番话不可能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不管过去怎样，不管未来如何，若是她连这种程度的自信都不具备的话，那么，她自己，还有多田俊，也未免太可怜了。
　　不过，既然就要走散了，她还是希望，明天之后，多田俊就会彻底把她忘了，从此开始崭新的人生。相识一场，到了今天，她能给他的，也就只有这样的祝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