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洲梦华录·煦曦之炎》夏无患

2、承

　　于是，铂带着那个男人需要的食物和水，骂着炽的沙子可以把他烤化了，走进她的洞穴，嚷着要看那个说她漂亮的不长眼的男人再说一遍。
　　炽气势汹汹地让他再说一遍，煦曦却红着脸说不出来。于是炽只得自己开口问，你是不是说过看到我之后去死也愿意了？
　　煦曦涨红了脸点头，铂却哈哈大笑，他的意思是说你丑得让他想死吧？！
　　于是炽一脚把铂踢出了沙漠。
　　远处传来了只有炽才能听到的铂的声音：那是他对你一见钟情啦，没脑子的家伙！
　　炽在心里暗骂，你懂个什么啊，又没有谈过恋爱。
　　回过头来带着怒气望向那个男人，那男人虽然似乎有些内疚，却并没退缩，道，对不起，那样的话，我只是没办法对着他说出来。
　　不错嘛，像个男子汉。比铂强多了。
　　她的眼神缓和下来，道，来吧，我教你用意念操纵火。

　　最开始，她真的是把他当玩具。
　　呼来喝去，有时候佯装要烧他，看他有些害怕却又咬着牙不表现出来的样子很是好玩，烧他的衣服看他惊慌失措又在火刚刚好要烧到他的时候让火熄灭，同时拍着手大笑着看他灰头土脸。
　　唯一的不好，就是他不爱说话。
　　就算她命令他和她聊天，他说的话也很少超过五个字。
　　但是，只要看到他，她就知道，自己的生活并不是无聊得一成不变。
　　比如说，他实在说不出什么东西，而她又威胁要烧死他时，他有一次笑道，真能死在你手里，也很好呢，那样就不用离开你了。
　　她不说话，转开头去。心里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
　　还有一次，他说，你的皮肤，如果能碰到，一定很好吧。
　　她一脸怒气地转开头去，心里想，这家伙一定忘记了她是一团火。
　　她真的不过是一团火。
　　不知为什么，现在想到了这些，她感到有些难过。
　　至于学习火的力量，他还是那么努力，至于天资，她真的要说，很不错。殷汲的强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从小和扬一起生活，而煦曦，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二十几岁了，还能够这样快地学会这些东西，不能不说很有才能。
　　所以，后来，某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怎么看他怎么好。
　　长得不错，有男子汉的气概，很有才华，恰到好处地会赞美自己，很坚定，很努力。
　　她发现自己没有把他当玩具了。而是很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时光。

　　煦曦在外面盯着一堆沙子，直到那沙子上腾起火焰。
　　炽看了一眼，继续埋头看刻在石板上的书本。当她看完上面的字，那石板上的字会变成别的内容。
　　那是铂为她特制的，即使这样，她还是要小心使用。她说她要解闷的东西，铂带来的玩具她又都觉得不新鲜，至于煦曦，她早就不把他当玩具了。于是铂只能给她按常理她无法接触的东西。
　　对煦曦，那是一种奇怪的感情。作为自然的存在，她是不应该有感情的。
　　她在看的东西，自称是一本言情小说。
　　于是她抬起头来，看着外面那个男人。
　　爱情？
　　不会吧，那不是人类为了保证不繁殖过剩而产生的感情嘛。
　　这是那个被称作神子的男人说过的话。
　　人有了爱情，才不会滥交，才能让这种已经没有天敌的危险的东西不能占满这个世界，毁灭这个世界。
　　有的时候，爱情甚至会让人自我毁灭呢。这可是除了人，谁都不会做的事情。
　　所以，为了不出事，还是让他走吧。火神自我毁灭了？太好笑了吧。
　　煦曦！
　　那男人转过头来看她一眼，又是一眼让那沙子上的火熄灭了，站起来，走进洞来。
　　喂，你走吧。
　　煦曦似乎有点吃惊，过了很久，才问，为什么？
　　果然是个木讷的男人啊。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再天天看到你了。
　　煦曦又沉默了一会，道，好吧，我回去。你自己好好的。想我回来的话，我随时就到。
　　说完，他去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包括还没有用掉的食物和水，就走了出去。
　　炽继续埋下头来看自己的小说。
　　片刻。
　　怎么这么安静啊？！
　　虽然煦曦在也不说话，她还是觉得，周围是一片死寂。难以忍耐的寂寞，就像是洪水，就要淹没她，让她熄灭。
　　她跑出去，炽热的沙漠上，那男人已经走了很远。
　　什么嘛，走得这么快！还以为他舍不得呢！
　　她一赌气，连本来想着要去送他的心情都忘了。

　　走出沙漠，外面和他离开之前，并没有特别大的差别。
　　他已经不记得，他离开了多久。离开之前的寸头，已经变成了束起的长发。
　　甚至，离开之前的事情，他也不记得了。
　　他记得的，都是炽跳着脚，嘴里冒出烟来，骂着，你怎么这么笨！
　　或者，是炽可爱地笑着，用手指掠过他的发丝，看那些头发冒出烟来，又不烧着，看他有些怕，却又死撑着不乱动的好笑样子。
　　他知道，只要他一闪念，火焰就会像他的肢体一样，供他随意使用。
　　按照印象找到了回到家族的路，那巨大的宅子，黄瓦红墙，还是一样人丁兴旺，他觉得自己并没有离开多少年。
　　大群的家人簇拥这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出来，看那容貌，依稀是比他大四岁的哥哥，走之前，刚刚继任了赤氏的家长。
　　他迎上去，道，大哥！
　　那大队人马停下来，男人呆了一下，转过身来，穿过家人，站到他面前，虽然有惊讶的眼神，却并没有从脸上表现出来。
　　在他身后，一个已经年老的女人昏了过去。一群人惊叫着去扶。男人看了一眼，笑着对煦曦道，叔叔，没想到，你回来了。大家都以为你死在沙漠，衣冠冢都入了祖坟呢。
　　叔叔？这是……
　　那男人又道，看来我还算是继承了父亲的威仪啊。我是耀斓啊。你走的时候，我才十岁。奶奶看到你，怕是高兴得昏过去了吧。前两天，小叔叔刚去世，奶奶还当没有儿子能给她送终了呢。
　　耀斓跟身边的仆从说，去告诉紫家，因为叔叔回来了，我们今天不去了。
　　快进来吧。
　　耀斓拉着他，进了家门。

　　他以为自己只是走了四五年，实际上，他离开了三十年。他的兄弟已经因为战乱或者病痛都去世了，他走时只有十岁的侄子现在已经继承家族多年。家中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他，至于见过他的，也都已经年老。
　　母亲还在昏迷，他坐在床边，握着母亲老而枯干的手。这么多年没有膝前尽孝，想到那时一腔热情就走向沙漠，虽然毫不后悔，也对母亲觉得十分内疚。
　　走的时候母亲还是黑发的妇人，现在已经是满头稀疏白发的老妪，那时流泻到地的黑发，现在几乎已经梳不起来。摸着母亲满布皱纹的脸，他几乎在感谢炽把他赶回来。
　　耀斓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笑道，看叔叔离开这么多年，也没有变老，想来，一定是见到火神了？
　　他笑道，是啊。
　　耀斓又道，叔叔当年说求道，可是求到了？
　　他看了耀斓一眼，隐约觉得，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大的侄子眼里，有一些炽必然会讨厌的东西。
　　想到铂和炽说过的，消失的丰和扬。
　　想到紫家和蓝家的所作所为。
　　他握了握母亲的手，笑着转过头来，道，没有求到。火神傲慢得很，什么都没教我，所以我回来了。我还以为我只是进了沙漠，在那边求她求了几天，然后就出来了，没想到，外面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那还真是可惜啊。不过也好，叔叔回来，以叔叔的学识，正好能帮我料理家族的事情。
　　耀斓又说，我不打扰叔叔陪着奶奶了，先去给叔叔安排接风洗尘了。
　　他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屋子的门。
　　一直到天黑，老人才醒来。已经混浊的眼睛只是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煦曦握着老人的手，直到她说，孩子，你去把灯点上吧。
　　煦曦站起来，到桌前点上油灯，又回到床前。
　　老人让煦曦扶着坐起来，靠在他怀里，拿着煦曦的手细看，上面烧伤的痕迹已经变淡，但还可以看得出来。
　　老人说，虽然我们是火性的体质，想来，你在火神那里，也受了不少苦吧。
　　煦曦点点头，没说什么。他觉得，老人已经看出来，他在火神那里得到了什么，还有失去了什么。
　　老人又说，你回来了，我大概没多少日子了。
　　煦曦握紧老人的手，低下头沉默着，努力不让眼泪和悔恨的神情让老人看到。
　　老人继续说，我不怪你，毕竟我还能看到你。耀斓那孩子，以后要交给你了。他父亲死得早，现在跟以前也不同了，他太张狂。你是知道神的威力的人，你要好好劝劝他。
　　煦曦点头答应，又轻轻拍着老人的手，让她放心。
　　老人在他怀里慢慢睡着。他就这样坐着陪了老人一夜，烛火慢慢变淡、熄灭，老人满是沟壑的脸渐渐隐没在黑暗里。直到天亮，煦曦先醒来，老人不久也醒来，精神似乎很好。
　　这一天，老人喊来了所有的子子孙孙，一个个仔细叮嘱，仿佛要远行。所有的小辈都劝老人安心，说老人日子多着呢，老人笑而不语。直到傍晚，子孙一个个散去，老人让煦曦也离开，说是累了，要好好休息。
　　煦曦点头，沉默离开，给老人关上门，在门口听到老人说，你这沉默的性子，也该改改了。火神想必不喜欢。
　　煦曦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不打算回自己的房间。这时是南方的秋天，天气由燥热转为凉爽，但远不是北方的凉，台阶还十分温暖。夜空很明澈，煦曦却有些颓丧。他想到离开前仅仅是中年妇人的母亲，大概很快又要见不到了，不□□下泪来。他不知道自己哭着睡着，直到天亮时睁开红肿的双眼。推开房门，他不意外地发现，母亲的身体已经冰凉。
　　之后来请安的耀斓，趴在他祖母的床边嚎啕。煦曦安静地看着，因为他总觉得耀斓的表情更像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