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洲梦华录·煦曦之炎》夏无患

1、起

　　她望着下面跪着的男人，用袖子掩着嘴笑着。
　　她叫做炽。
　　那人，是来求道的。
　　她是传说中的火神，是最骄傲的，最美丽的。她自认是太阳之女，天之骄子，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唯一怨恨的，是教人用火这件事，被那个传说是神子的男人抢去做了。她不理会那个男人关于五行相生相克的告诫，自己跑去见丰、扬、乔和铂。她学着他们化作人形，却没有办法披上衣服——因为她太热，无论什么料子，触到她的身体，就会燃烧。
　　但她才不会理会这些。那个女人的形体，不过是为了配合别人罢了，她又不是真的女人，怕别人看她的身体做什么？
　　她跑去见丰，指着看到她的身体满脸通红地背过身去的丰哈哈大笑。
　　她跑去见扬，和扬比美，扬虽然是唯一能制服她的那个，却因为性格使然，自己退到一边去了。她自然气焰更高。
　　她跑去见乔，乔自己躲到湖里去了，她自然又笑又闹，以为乔定会被人取笑。
　　她跑去见铂，他不像丰老实憨厚，而是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笑她多么地发育不良，不如扬成熟丰满，不如乔的女装端庄贤淑……于是不打算听他罗嗦的她冲上来，融化了他正不屑地伸出的一根手指。
　　正和铂闹得不可开交，那个男人过来，温和地道，别闹了，找到能做你的衣服的料子了。
　　那是一套冰蚕丝纺织的大红衫裙，她满心欢喜地套上，用那个男人给的红色丝带束好恣意流泻在肩上的火红卷发，就又开始欺负铂了。
　　当她闹够了，想去谢谢那个男人的时候，那个男人却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再后来，丰也不见了。
　　乔见了她就躲，扬只是逆来顺受，铂又太忙，日子变得很无聊。
　　她有点后悔那时欺负他们，但是已经晚了。
　　直到这个男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闯进她的沙漠里。
　　她最不待见人类，除了那个很久以前消失的男人。他们害得她无聊度日——在失去伙伴之后，烧光了自己周围方圆几百里内的一切可烧的东西，躲在沙漠里昏昏欲睡。
　　可这个男人，不要命地，带着可怜的一点食物，他能背动的最多的水，就踏上了她那寸草不生的圣地。
　　她几乎被吓到了。骄傲的她从来没有怕过任何的东西，于是她笑着等着他自己认输回去，而且他一旦折返，她几乎已经想好怎么作弄他。
　　可是他没有。食物吃完了，他继续走。水喝完了，他甚至收集自己的尿液来喝，把她恶心得不行，于是一把火让那些液体蒸发了。于是他终于在那能把人的皮肤烤熟的沙子上晕倒了。她吓懵了，于是在他被烤熟之前让铂把他拖进自己洞穴里——她的沙漠中的温度还不致于伤到铂，而她的洞穴，是扬怕她玩得太过，把沙子都融了，用一种变质的冰建造的。
　　那个男人几乎要冒烟了。铂骂骂咧咧地，道，管这么个蠢物做什么，她却道，你们都不陪我玩，我总得找个玩具吧？
　　于是铂又骂骂咧咧地回去做他的生意去了。
　　那个男人躺在冰做的地上，身上的烧伤渐渐好了。她想把他弄醒，手就要碰到的时候，却迟疑了，因为想起来自己会把他烧伤。
　　奇怪了，她不是一度以看到皮肉咝咝作响、冒出烟来为乐吗？至少，也应该是无所谓的吧。竟然在乎起来了，一定是太久没有接触别的东西，有点疯了吧。
　　她这样取笑自己，跑到那冰做的椅子上去蜷着，等那个男人醒来。
　　醒来之后，就是开头时说的那个样子。
　　其实这个男人长得还不错，虽然不能与丰、铂这样的神相比，但在粗鄙的人类当中，算是相当顺眼的了。本来应该是寸头之类的，在跋涉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短发，还有一些刘海；宝蓝色的细长眼睛还算有神，轮廓也还算分明；比较高，本来应该也还算壮实，但现在几乎饿得脱了形——只有那褴褛的衣衫可以揭示他本来的身材。
　　她还以为他要干什么呢，原来是个所谓的慕道者，追求神的力量的人。
　　她哈哈大笑道，慕什么道啊，不就是想借我的力量，去为你的主子做你们所谓征服自然的事，用来换取功名利禄吗？小心引了火来烧身！
　　那男人脸一红，并没有否认。
　　就是这种态度，竟让她觉得有些可爱。她又笑，好吧好吧，看在你还诚实，我送你回去，就不用你在沙漠上艰难跋涉了。
　　那个男人还是没有动，却说，您要是不愿意人接触到这些，我就不回去了……
　　她笑得肚子都疼了，道，你不回去？我这里寸草不生，你吃什么！
　　那个男人又脸红了。
　　她不禁想到，这家伙，怎么像丰一样。
　　心里竟然有些伤感。
　　但她还是笑着，道，你再不回去，不怕我哪天把你烧死了？
　　只要能接触自然的力量，烧死有什么不好的呢？朝闻道，夕死可矣，只要能接触到，就是立刻被烧死，煦曦也没有什么怨恨。
　　这个男人，叫做煦曦啊。真是傻得可爱。多玩几天也好。
　　行啊，你多留几天吧，教不教你再说。
　　她打了个哈欠。煦曦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她。她喝道，谁让你看我了？
　　她的脸庞，是会放出光亮的。
　　那男人却道，看到您的脸如此美丽，煦曦现在去死，也没有怨言了。
　　这是赞扬么？
　　她再次被这个傻得可爱的男人吓到了。
　　接着是开心。她要叫铂过来看看，这世界上，还是有人认为她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