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过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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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吟果睡了一天，黄昏时候才醒来，正好遇上女子送来晚饭，依旧是清粥小菜。慕吟果也没有再说什么，几口喝完了粥，正准备开始讲故事，女子随意说道：“慕姑娘不用这么急，我在洳地生活了几年了，对这地的雨性也是熟悉的。这雨断断续续的，这几天正值雨期，若是不等到天放晴，姑娘行路一半也是得折回来的。”慕吟果没有接话，自顾自接着昨天的地方往下讲：
“次日一早，凤惜濯醒来不见了浅湾，急急忙忙跑到门外问守夜的女婢有没有见过浅湾。女婢们都是一副迷茫的样子，她们哪里知道谁是浅湾呢？凤惜濯急急地说，‘就是我昨日带来的那个孩子。’听了这话，原本迷茫的女婢支支吾吾起来，连连推说不知道。凤惜濯心下起疑，冲到屋里砸碎了上好的瓷器，拿着一片碎片对着离她最近的女婢，‘你可要清楚，师傅让你们来伺候我。连我的人都看不住，我要你们干什么？’向来冷淡的人发起火来威慑力自然是不小的，女婢们跪了一地，凤惜濯又发了好大一番火，前前后后耽误了不少时间，其中一个婢子才说，‘庄主听说昨日她惹主子不高兴了，今儿一早就带走了她，怕是……怕是带去秋苑了。’”
“凤惜濯听到这心里就慌了。秋苑是染袖庄惩罚犯错的女婢的地方，一般是有去无回的。何况这次是庄主亲自带走的人。凤惜濯微微收敛情绪，‘带走多久了？’刚才还盛怒的人忽然冷静下来最是吓人，有大胆的女婢回话，‘大约，大约两个多时辰了。’凤惜濯听到这里，顾不上再发火，连衣服都来不及披一件，慌慌张张就往外跑，一路跑到了秋苑。外面看守的人不敢拦她，就只能看着她跑了进去。”
“她进去看见浅湾被吊着打。白皙的手腕上一圈青紫色。身上的衣服全是血，嘴唇乌青，原本就白的肤色现下更是苍白。她心下着急，但好歹还没忘了规矩，跪在地下看着庄主，‘师傅，凤惜濯行早礼了。’庄主点点头，‘惜濯快起来，见了为师不用行礼。’看到凤惜濯只穿了一件单衣，她将眉头一皱，‘你怎么这样一幅样子？成何体统？’凤惜濯也不起身，也不回话，把头叩了下去，‘师傅见谅。凤惜濯有失风范，斗胆请罪。凤惜濯大胆，问一句我的女婢可是犯了错？怎么一早上不见她来伺候，反而在此受罚？凤惜濯大胆，求师傅指点，以后一定好生管教。’”
“庄主一开始就知道凤惜濯来意，却有心要看看这孩子到底是天生贵命还是空有才貌。‘没有尊卑。昨晚可是她不服管教，气得惜濯没用晚饭？今早我听底下的人说了，本想好好去管教她一番，竟又看见她和你同床。有没有规矩了？成何体统？’凤惜濯自幼便跟在庄主身边长大，此刻要是说了那都是她的意思无关浅湾的事，必定会让庄主更加恼火，只能又是深深一拜，‘师傅息怒。她还小，想是刚入庄，对规矩一知半解。见了凤惜濯，只想亲近。师傅请饶了她这次。虽是她有错在先，但是传了出去，世人哪里重视这些，想必只是认着她年弱，说是我庄没有怜悯之心欺负了她，有伤庄名。师傅且饶了她这次，算是为庄行善。’庄主笑了笑，‘惜濯越来越有少庄主的风范了。只是我惩罚她这事，又怎么可能传出庄外？惜濯多虑了。’”
慕吟果讲到这里给自己到了杯茶，润润嗓子，问女子，“故事讲到这里，晚姑娘觉得那凤惜濯是个怎样的人物？”
“……我不知。大抵是孤傲清冷，绝世无双的吧。”
“那么姑娘说，那样的人物应当跪怎样的人物？”
“……一跪天地，二拜父母，三叩尊师吧。”女子声音低弱。
慕吟果一笑，“凤惜濯没有尊师，她的师傅教给她一身手段毁了她的一尘不染。凤惜濯自幼跟着她的师傅——也就是庄主，没有见过父母。凤惜濯不信天地，因为天不成全她一片情深，地不作美她情深不悔。她一生只跪过一个人，都是为了一个人。晚姑娘，你说那是为何？”
“……我不知。”
“不知？不知便好，不知便好。知道了我反而没有故事可讲了。我们顺着刚才的地方接着讲吧。”慕吟果又吟了口茶，接着开始讲：
“凤惜濯听着鞭子抽打在浅湾身上发出的声音，低着头回答，‘定然会有人说出去的。一传十十传百，甚至还会夸大几分。师傅就当为凤惜濯积德。日后我一定多加管教。’庄主到了此刻终于松了口，‘且答应惜濯一次。不可有第二次。惜濯带了她回去吧，莫着了凉。我先行了。’凤惜濯还是垂着头，‘恭送师傅。’”
“庄主带着人退下去，临到门口‘凤惜濯，本宫问你。今日之事，你可懂了什么？’凤惜濯深吸一口气，重重叩下头，磕在石砖上，发出闷响声。‘凤惜濯懂了，主是主，奴是奴，宁失亲密不得失威信。’她顿了顿，又狠狠叩下头去，‘凤惜濯懂了，没有身在最高位，不得私作主张，胡施恩宠。应当三省吾身，收着骨头做人。’血顺着她的额头留下来，她又是一叩，‘凤惜濯懂了，今日所有恩宠皆是恩师所赐，不得恃宠而骄，不得私笼人心。’屋子里此时早已安静下来，庄主始终没有回头，听到凤惜濯不再言语，又问一句，‘还有什么？’凤惜濯咬咬牙，又一次叩首，再抬头额头已经变得血肉模糊，她感觉眼前一片黑暗且头晕目眩，‘凤惜濯懂了，在下人面前必须得是骄傲端庄，在恩师面前不得清高。’庄主终于点点头，‘记清楚了，凤惜濯，今天的事你得记清楚了。你要记清楚，你是少庄主。这是你全部的身份。你依仗它荣华，你依仗它骄傲，你的全部价值只有这些。你做不了一辈子少庄主，十八岁你若还不成材，你就一文不值。可记清楚了？’凤惜濯已经没有力气，依旧地挺着背，‘凤惜濯记清楚了。凤惜濯恭送恩师。’”
“庄主出了秋苑就有人来给浅湾松绑。身后跟着大夫，来人把一件衣服披在凤惜濯身上，‘小姐，你这是何苦？’凤惜濯闭上眼，‘没听懂师傅说了么，从今日起，我是你们的少庄主。先给浅湾上药，再找大夫给我看看额头可有大碍。今晨在我门前守卫的人统统到这领了刑罚，庄主叫她们伺候我，我的人被带走了也一声不响，一个个心里全然没把我当主子。”
“折腾了一整天。浅湾睡了整整两日才醒来。醒来第一句小姐还没叫完就挨了凤惜濯一巴掌。‘你是我的女婢，那日早上为何不早早叫我？当真哑巴了么，不知道喊几声，拖累我至此。’浅湾被那一巴掌打懵了，红了眼圈。‘那天……那天小姐还睡着……’凤惜濯听了这句话心里一阵疼，却还是冷着面，僵着声音，‘闭嘴。我是你主子，定然能护你周全……’说完一句就什么都说不下去了，抱着浅湾哭了起来，‘浅湾，没有下次了……没有第二次了……以后遇到什么事，必须立刻告诉我。’浅湾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捉摸不定凤惜濯的心事，心里不由得对这个小姐又爱又怕。又听凤惜濯说，‘以后你便叫我少庄主，主管我的各种琐事。不会的我慢慢教你，规矩我也慢慢教你。你听话，凡事聪明点。以后做事要稳重，不确定的事就来问我，别让外人抓下把柄。’凤惜濯后来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事情，决口不提那天早上的事情。浅湾听得迷迷糊糊，只有应承的份……”
“后面十年的故事就没什么说的了。第十一年的事，我明日再讲吧。今日说话着实多了，口干舌燥的。”慕吟果用手指揉着额头，“明日的早餐中饭便劳烦姑娘了。”女子应了一声，说道：“天色晚了，姑娘睡下吧。”
女子正要走出门，就听见慕吟果说了一句，“姑娘怎么哭了？”
“没有的事。姑娘看错了。”她关上门，顺手擦掉了从脸上滑下来的眼泪。“怎么会哭呢……这又和我无关。”
哭自己的故事都来不及，哪有时间为别人的故事泪流。只是依稀觉得，故事的过场太过仓惶，遗憾太久了，就像是极深的伤口退了疤却留下一条长不好的褐色痕迹，不会再疼，也不会有新生皮肤长出来时的痒，仅仅只剩下，看着不舒服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过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