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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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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吟果点起烛火才看清屋子的布局。屋子不算大,中间用一扇屏风隔开。一边是床,一边是一张不大的紫楠木桌,桌旁是两张木凳。屋子角落有一个架台,放着一个铜盆和一条白色的毛巾,墙上挂着一面铜镜。屋子很整洁,像是常常收拾的样子。但是有一股久无人气的冷清,大约是为谁准备,恰好那人又从来没来过吧。
慕吟果放下包袱,包袱很轻,里面只有一套衣服。她身上现下穿着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再不换明天怕是要伤风头疼了。她此时穿的是一件蓝紫色的衣服,接近袖口处绣有荷花,腰带上是波浪纹。整件衣服看上去不伦不类。她包袱里是一件暗红色的衣服,款式差不多,只是袖口和腰带都是绣有暗金色的云纹。
等她换好衣服便有人敲门,“慕姑娘,我来送晚餐了。”
慕吟果连忙打开门,女子两手端着木质的托盘,托盘上放着两个白色的陶瓷碗,冒着热气,还有一小碟小菜。“没什么准备,就煮了粥,还有自己闲来无事腌的小菜。慕姑娘别嫌弃。”
“已经是叨扰姑娘了,哪里还敢挑剔。”慕吟果接过托盘走到桌边放下,女子已经关了门坐了下来。“姑娘的故事今天可是能讲了?”
“当然当然。我这便开始讲了。”慕吟果喝了一口粥,粥是糯米粥,黏稠顺口,一口喝下去暖到了心里。
“这个故事说白了也就是一纸荒唐言了,其中是情深意切还是各自薄凉,就要姑娘自己体会了。旁人是指点不得的。故事的时间也算久,约莫是几年之前的……”
“晚姑娘听说过染袖庄么?知道就好,世人大都是知道染袖庄的。染袖庄说白了是个做衣服的地方,它那里的衣服,几百年来都是最好的,——这几年有些衰败了。染袖庄里只有女子,个个都是顶尖的美人。庄主的位子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每位庄主在接过庄主之位的第一天就要做一个占卜,选出下一任的庄主。那人生来优秀自然是好的,要是天生就少了几分聪颖,就得靠庄主苦心教导,生拉硬扯也得将她培育成人才。有一代的庄主叫做凤惜濯,传说她出生的那一天天边有五彩祥云,一副有凤来仪的样子。她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
“凤惜濯生得好,天生的美人胚子。偏偏又天赋异禀,前一任庄主疼她疼得不得了,恨不得随时都带着她。她六岁那年,和她一起长大的女婢死了。庄主带着她在庄里新买来的一群女孩里挑来挑去,凤惜濯第一次见到浅湾就是在那时候。那时候浅湾还没有得了这个名字。”
“那群女孩里不少漂亮的,有管事的婆婆一个一个介绍着性格。可是凤惜濯偏偏就挑中了那群女孩里最不起眼的一个。管事的婆婆说,那个女孩性格内向沉默,跟在身边会乏味的。凤惜濯立刻就恼了,她为人一向冷冷淡淡,偏生那次当场就踹翻了身边的凳子,‘我挑谁就是谁,轮得到你插嘴么。我看重的人自然是最好的。’把婆婆下了一跳,退在一边什么都不敢说了。庄主看着凤惜濯笑得越发开心了。后来,庄主和身边贴心的婢子说,‘以前还担心惜濯这性子冷冷淡淡,生怕她空有才华,不足将庄子发扬传承。现在看来,她也不是无心,只是没有遇见上心的罢了。’”
慕吟果顿了顿,看着沉默不语的女子,说:“晚姑娘可还在听?”看见女子点点头才继续说道,“其实做人有几个真的是无情无欲冷冷淡淡的?只不过差了个人而已。我继续往下讲了啊。”
“凤惜濯拉着女孩的手到了自家闺房。女孩外貌普通,但贵在白净。凤惜濯很久以后和旁人说,女孩那般的容貌才是恰恰好的,不倾国不倾城,就贵在平淡。——我原先想着这话不过是用来安慰女孩罢了。今天见了姑娘才略微体会到凤惜濯的夸奖有多真心多难得。——又扯远了。
“那个时候,凤惜濯问女孩‘你可有名字’。女孩摇着头,凤惜濯又说,‘管事的说你比我还小着一岁。你的名字容我再想几天,等我再多念点书,定要给你取个极好听的名字。以后你叫我姐姐可好?’女孩还是不说话。凤惜濯皱了眉头,‘你再不说话我可要生气了。我知道你是会说话的。’女孩胆小,怕是被吓着了,怯弱地往后退了几步。凤惜濯叹了口气,‘算了。可是我吓着你了?莫怕。’说着想要伸手去拉女孩,女孩又一连退了好几步。凤惜濯这次真生气了,看着天色已晚,连饭也不想吃。传了话出去,就说今日身体不好,早些歇着了,不用准备晚宴云云。自顾自地熄灯上床歇着。过了很久才叹了口气,‘罢了,我是怕了你了。来我旁边睡着吧。不然站一晚上明日病了如何是好。’过了很久才感到女孩轻手轻脚上了床,在她身后叫了一声‘小姐’。凤惜濯说不出来地高兴,她说,‘从此以后,你就叫浅湾。跟在我身边,谁都不能欺负你’。”
慕吟果看看天色,“已经天黑了呢。故事就到这里,明日这个时候,晚姑娘再来听一段吧。”女子点点头,收拾好碗,走到门口忍不住又回头,“姑娘的故事从哪里听得?”
“自然是别人讲给我的。”慕吟果看着女子若有所思的走出门,不禁又叹了口气。
她想起了那个冷淡的女子,她外貌已经是惊世,配上一脸温柔更是绝色。她的声音清冷好听,“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我这一生或是清贫,那必定是想给她一生安宁,或是富贵,想必愿许给她衣食无忧。浅湾浅湾,都说凤凰非梧桐不息,我原本也是极相信这句话的。可是我见到她,就觉得那一定假的,非梧桐不息一定是那凤凰一生寻觅找不到可以安歇的地方用来强作骄傲的自欺欺人,——或者就是我算不上凤凰。活着一辈子,多了也无非百十来年,有一个地方能歇着就是好的。浅湾浅湾,浅处没有大风大浪,唯有在那里的港湾,才是一生安宁所在。那便是我唯一的梧桐,那便是我视作无双的珍宝。”
那个女子还说,“我第一次见她就像是心上生了一颗朱砂痣。舍不得她为难,小心翼翼一举一动,怕吓着她。第一次看见她胆怯地看着我的神色,想要赔礼却不敢说,那时候就想这一辈子都不要再吓着她,伤着她了。”
有人傲视天下,偏偏认定了一个人。她把一人视作珍宝,言语小心生怕疏忽怠慢。保着护着不许人伤了,偏偏到最后,她还是没有把她护得滴水不漏。
可惜慧极必伤,可叹情深不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