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古道音尘决》米果多多

5、长大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美的女子，美到不忍逼视。
　　鲜红明丽的飘飘衣袂，就像初冬暖融融的阳光，在一片冰清玉洁里燃起华丽的氤氲。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帝女吧，不然怎么会那样空灵缥缈，美艳高贵。我甚至不敢顺着她流云般的黑发去看她的脸，就像梦里的女神，面容永远模糊而不可触摸。
　　阿爹拍拍我的脑袋，“这是阳信长公主，以后就和我们在一起了……”
　　迎上阿爹的目光，阿爹竟有些隐讳躲闪。我不明白，什么叫，以后我们就要在一起了？我愣愣地站着，公主突然低下头，巧笑倩兮，美眸闪动，“你就是阿果吧，长得和她真像……”公主敛了笑脸，蹲下身静静凝视着我，幽深的眼眸神秘沉静，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我突然觉得害怕，我不敢看她的眼睛，不敢看她惊为天人的容颜……
　　“阿爹……”扯着阿爹的袍子，缩到他的身后。
　　“害羞了么？小丫头……去，跟阿绿外边儿玩去吧。”阿爹笑得有些尴尬。
　　远远听见公主说，“可怜……”
　　多年后我一直在想，可怜的到底是谁。是隐忍艰辛了一辈子的阿爹，是早故的娘，是小小年纪就没了娘的我，还是从小就身不由己的她？太多的事情就在交臂之间错过。缘起缘灭，瞬间故去。也许我们都像风中的烛火，就算摇摆颠簸，就算微弱不堪，就算心力交瘁，也要燃尽一切歇斯底里才肯罢休，才无怨无悔。
　　那个充斥着刺目的白，潮水般的红，泪水和汗水的夏天，我在懵懂中度过。我知道了哭泣，即使我不知道为何而哭。
　　梅雨的季节，空气里都是腐烂的味道，又闷又湿，浑身粘粘的，沉重得像被鬼魂附了身，怎么甩都甩不脱。阿爹带着我骑马到长安郊区，很泥泞的小径，马走不过去了，阿爹只能背起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路旁都是及膝的荆棘，阿爹用马鞭把它们拨开。我趴在阿爹背上颠簸着，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阿爹轻轻叫我，“阿果，娘就在这里。”
　　真的么？我以为睁开眼就能看见娘苍白温暖的笑容，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灰色低沉的苍天，厚实粘腻的黄土地，蔫儿吧叽的杂草，张牙舞爪的枯枝酸枣，荒凉孤寂的黄土包，什么都没有啊？！
　　泪水就那么涌了出来，肆无忌惮的，怎么止都止不住，爹，你怎么能骗我……
　　阿爹只能用手去抹我满脸的泪水，才发现阿爹的手被一路的荆棘划得累累伤痕，阿爹的血沾在我的脸上了，我能闻到血腥的气味……血色中看到阿爹眼眶里盈满泪水，却终没有落下来，“丫头，不哭，不哭…我们卫家的人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来了，沙场上生死拼杀眉头都不皱一下，你虽是女孩子，也要有男子汉的气概，听见没？”
　　我拼命的点头，可是眼泪一点也不听我的话，还是不停地流，我想，大概我要把阿爹忍住的泪水也流去吧……
　　阿爹只好叹着气把我揽在怀里，我们静静坐在那个小小的土包面前，谁都不说话。哭累了，缩在阿爹怀里愣着。隐隐听着阿爹说，“怀风…我无法面对她，也无法面对自己…你让我怎么办？怎么办……”阿爹苦笑着，用手轻轻拂着墓碑。音容笑貌都在眼前，可是生死之间已是无法跨越的距离。黯然销魂者，唯离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