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古道音尘决》米果多多

6、赐婚

　　三年后陛下赐婚。长平侯卫青尚阳信长公主。
　　明月静朗。身边都是红色的，柔和的颜色，却看得我头晕眼花，如处幻境。最近总会有这种不知身在何时何地的恍惚，明明是触手可得的东西，竟然可以一眨眼就消失。
　　独自走在渭水河边，隔岸的喧嚣离得很远很远，远的像另外一个梦境。大汉的长公主，大汉铁骑的统帅，一个金枝玉叶，一个战功赫赫，天造地设。觥筹交错，红云氤氲间，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善意快乐的笑脸。歌舞升平的长安和太平盛世的大汉朝，一切看上去都那么温暖柔和。
　　但我并不能真正看透这些人的笑容，包括步伐稳健的阿爹和高贵的公主。阿爹携着公主的手，从公主府到大将军幕府，一路风光无限。全长安城的百姓都围过来看热闹，传颂着美人英雄的传奇；前来道喜送礼的官员队伍已排到了大街上；当今皇帝的贺礼贺词也由小黄门送达，世间显贵，不过如此了吧。长安城永远会记住辉煌的时刻，这是胜者的地盘。而那些默默离开的，被瞬间遗忘。
　　无论怎样喜庆的日子，都会有人难过悲伤，越是深处其中的人，越能体味个中滋味。阿爹一直笑着，却看得我直要落下泪来。门外，有那么多人都在羡慕这个从此后一门五侯的将军。

　　垂柳顺着春风拂面，夜晚丝丝凉风总算使我清醒了一些。刚刚的酒宴，阿爹醉了，阿爹很少喝酒，即便喝也未见他醉过。也许他只是想借醉酒来掩饰一天的疲倦和窘迫。我陪着他喝，边笑边喝，他说，凌枫啊，该长大了，我不用担心了。
　　阿爹，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时间差不多了，该…进洞房了。
　　阿爹挥一挥手，酒杯从桌上摔落，清脆的一声响，他看也不看，摇晃着离席而去。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哈哈…哈…他拂袖而去，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落拓和放浪形骸。如果说，酒后见真情，那么，也许阿爹心里还深藏着老庄的洒脱和隐逸。只是现实如枷锁紧紧束缚，借酒，才能让他轻松地放下责任和包袱。
　　渭水汩汩流着，安宁得想让人躺在她怀里。随手折下一条柳枝，数着脚下的石块。
　　“阿果，你怎么一个人就出来了啊？”
　　马上的黑衣少年懒洋洋地斜插着身子，肆无忌惮地大喊。
　　我被吓了一跳，回身见是他，拿起柳条就往他身上抽，不甘示弱地大吼，“你吓死我啦！说话不会小点声么？”
　　“哼，你不是也这么大声么？还说我呢…哎哟哎哟，死丫头，你别抽啦，再抽我告你爹去…来，快上来…”
　　翻身上马，“你怎么也溜出来了？”
　　“里面闷死了，出来透口气。好容易陛下同意建章营放一天假，咱可不能辜负呀。”
　　去病的马骑得很快，风在耳旁呼啸而过，如腾云驾雾，酣畅淋漓。似要甩去一天郁积的不快。
　　枣红马在灞桥边慢下来，我还闭着眼紧紧抱着他的腰，仿佛抱着的是最后一棵救命稻草，“去病哥哥，我想娘。”他默然勒马。
　　“我不想回家住了。”
　　他把我抱下来，我低着头，踢脚下的土。
　　“为什么？”
　　“我……怕公主。我也想去建章营。”抬头看了看他。他先是一脸诧异，然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什么，我长大了，可以去了。”我一脸严肃。
　　“可建章…那都是大老爷们儿待的地方呀，你去了只能给陛下端茶送水。”
　　“那……我就去大漠上。”我用手指着远方，“只要顺着灞桥，走出去，走到那头，就能看到平沙万里，长河落日，孤雁野鸿。”闭上眼想象着，那是怎样寥廓壮丽的景致。
　　去病敛了笑容，难得认真地看着我，凌枫，你若真想去，我带你去。
　　我有些讶异，他从来没有叫过我凌枫，今天，两个我最亲近的人，不再叫我阿果。也许我真的长大了，不能再作那个无忧无虑撒娇扮痴的小阿果了。有些难过地看着他黑漆漆的瞳仁，他和阿爹，长得真像，特别是眼睛，眼角处都微微上扬，只是阿爹的眼角旁已有了细微的皱纹，不再显得那么凌厉张扬，而他，意气正风发，骄傲跋扈，睥睨天下的不可一世。我想，阿爹年轻的时候，是否也曾有这样溢满壮志豪情丝毫不懂掩饰的眼神？
　　“不，我自己去。”我摇头，“我刚刚一个人走的渭水边上，就想，要是我能一直走下去多好，无拘无束的，想去哪就去哪，没人牵挂，也不用牵挂别人。”
　　“不行不行，你一个人走了，舅舅会难过的。”去病慌了，手忙脚乱地扯住我的袖口。
　　“我不走，他就不难过了么？”忍不住带着哭腔，大声喊出来。
　　去病被我吓了一跳，“舅舅今天娶新娘，为什么……会难过？”
　　我只能倒吸一口凉气，艰难地挤出笑容，扮了个鬼脸，“我是开玩笑的，咱们回去吧，我冷了。”
　　他狠狠点我的额头，骂道：“酸脸猴子，说翻脸就翻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