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之》律芝

4、章二 人间有白头

　　正午耀眼阳光将冰雪融化，冲田总司一身素色底料云龙织纹的宽袖长衫站在连廊那头喂鸟，正阳白雪，映得肤色极白，白得让人胆战心惊。他虽在逗鸟，但是嘴角紧紧抿着，眼中没有一点情绪，原本眉目如画的面孔便变得有几分阴郁，不自觉显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原田正在踌躇是不是要继续走这条路，却听自家王爷忽而道：“原田啊，你最近松懈了哦。”
　　一看冲田总司一副笑眯眯的表情，葱白的手指轻抚着笼中文鸟五颜六色的羽毛。刚才的场景仿佛不曾发生过一样，他心里不禁有点发寒，哪怕彼此相处二十年，他也无法琢磨透眼前这个人的脾气。
　　他注意到冲田总司脖颈处的一道浅浅的伤口，一眼就看出是剑伤，不由惊叫道：“王爷，这是！？”

　　“这是早上一个人给我的见面礼。”冲田总司嘴角勾起嘲讽的笑，“他出入王府可真如入无人之境。”他与原田相处时，几乎不自称王爷。
　　原田跪下道：“属下失职，请王爷责罚！属下当立即封城查出此人！”
　　冲田总司道：“不需给百姓造成恐慌，而且打草惊蛇怎么办？”他见原田沉默不语，将他拉起来，笑道，“原田，对我来说，这道伤只要没有削断脖子那都很值。倒是我让你做的事怎么样了？”
　　“王爷吩咐的事差不多办妥了。每个家丁二十两银子，管事以上五十两银子。但是大家都……不愿意离开王府。”

　　冲田总司淡淡一笑，眼底流过一丝决绝：“我这一去可能有去无回。你让他们还是各自散了吧，我也少一些后顾之忧。”
　　原田左之助闷闷道，“王爷，你真的要去皇上的冬季狩猎会么？你不怕皇上借机……”
　　冲田总司翠色的眸子看着一抔雪从檐角上滑下，摔碎在地面。他忽然打开了鸟笼，养了七八年的那只文鸟从布帛包裹的笼中倏然飞了出去，有点翩跹但毫不迟疑地扎头飞向远方。很快只能看到豆大的点，然后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只是恭亲王妃在世时最喜爱的鸟。他垂下眼帘，过了一会才道：“我只怕母妃死的不值。”然后笑道，“该备车了。”

　　近藤勇登基之后迫不及待地想一试百官，这次冬狩会是个绝好的机会，当然不容许有人不去。冲田总司带了几十人马，宝伞凤辇大张旗鼓地向皇家狩猎场行进。狩猎场在版图偏东，与繁华雍州比起来可说是蛮荒之地，却靠近近藤勇称帝的东京。可以说那一带都是近藤勇的势力带。冲田总司只挑大道走，一路乐善布施，不紧不慢。在第七日午时到达。

　　狩猎场方圆百里没有人烟，天高地迥。野林广袤，高山低壑，在冬日全为雪所埋。禁军层层包围紧守着山口。
　　冲田总司远远看到众将臣已在座，正中首上一男子深红箭袖，上绣十二章纹，正是新帝。右首俊美青年无疑是近藤心腹土方岁三。他施施然走到近藤勇面前拜礼道：“冲田总司来迟，请皇上责罚！”
　　近藤勇宽额厚唇，面部偏方，颧骨略高，仿佛宅心仁厚的样子：“今日是君臣共乐，何来责罚？恭亲王先入座吧。”

　　冲田总司谢恩坐下，身边则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冲田总司抬头一看土方岁三，似乎一直都是皱着眉不耐烦的样子，四目相对，冲田总司略勾嘴角。
　　近藤勇笑道：“对了，总司，你看看你身边这个人还认识么？”
　　偏头去看，少年将军一身劲装，眉目英朗，炯炯有神。冲田总司与他对视一会，略迟疑道：“这位将军看起来面熟……”
　　这个少年虽是将军却不改顽气，眨眨眼，朗声笑道：“世子真不记得本大将军了么？”他将大将军三字咬得很重，尾音拉长，极有喜感。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孩童。一下子带回了冲田总司的记忆。

　　近藤勇哈哈大笑，道：“这是藤堂平助呢，现在可是镇守一方的将军了。我还记得你们当年关系好得可是扯也扯不开啊！”
　　冲田总司只好摇头笑道：“我与藤堂已经快十年未见了，变化太大一时还真认不出来了！”
　　近藤勇看了看冲田总司，笑道：“那你们过会可以多叙叙旧了！因为这时间嘛，可让人变化太大……”他顿了顿，似乎有些惆怅道，“何况是这江山，短短二十几年就易手两次！”
　　文武百官听着不知喜怒，不由一齐紧张地跪拜道：“天佑大安千秋万代！”
　　岂知近藤勇听了不喜反怒，一拍面前花几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天命自有定数，一朝若亡，不可复辟，何来千秋万代，怎么你们要逆天而为么？”

　　“皇上息怒——”百官头抵着地面，尽不知所言。冲田总司心知他表面是说安朝，实际上是说对前朝忠心耿耿的旧臣。一时鸦雀无声。
　　土方岁三率先道：“皇上英明神武，上下革新，以治前朝蠹腐中枢。皇上当政是举朝之福。我朝千秋万代自在天下心中！”
　　土方岁三可说是近藤勇左膀右臂，此人杀伐决断恐怕不下在场任何一位，传言他与某个精通奇门的民族关系不一般，但是最棘手的是他忠心不二。他一席话说得得理。近藤勇满意道：“若是如此，朕错怪诸卿了。”

　　土方岁三与近藤勇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吓得大多官员魂不守舍。众人只叩头：“皇上圣明！”冲田总司刚与众人一起坐起身。近藤勇却不肯放过这群人，又缓缓道：“说到这打猎，朕不由想到了汉献帝时的一件事了。”他身旁美姬为他斟满一杯酒，他举起，忽然向冲田总司道，“总司可知是什么事么？”
　　冲田总司淡淡道：“莫不是曹阿瞒许田打围，挟天子以令天下。”
　　“的确是。”近藤勇眼里混杂了一些复杂的东西，他在等着冲田总司继续说下去。
　　“刘协少年傀儡，无有作为。皇上雄韬伟略，大权在手，和刘协南辕北辙，皇上怎么会想到这个废帝呢？”冲田总司说的话不卑不亢，条条在理，让原本想找茬的人无可奈何。

　　近藤勇笑道：“朕酒喝多了有些胡言乱语了，是时候该活动筋骨了。”他起身道，“众位爱卿，今日凡狩猎所得皆可带走！”
　　“谢主隆恩！”
　　武官们都有心在新皇面前显露一手，纷纷上马奔向旷野。冲田总司却暗暗看着土方岁三。
　　“怎么，总司？”近藤勇解弓试箭，忽然发现冲田总司没有动。
　　“启禀皇上，我这几日身体欠恙……”
　　近藤勇冷哼一声：“朕看你倒是生龙活虎。”冲田总司只好摊手道：“无备弓囊。”近藤勇看他半晌，伸手将自己的宝弓拿到他面前：“这是天子之弓。”冲田总司抬眼看看近藤勇，暗自叹气，不知道这弓所射中的麋鹿算是汉献帝的还是曹操的，他只知道自己再逃不掉了，方叩首道：“多谢皇上。”默默拿起弓箭，又挑一匹黄骠马，加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