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之》律芝

3、章一 人事有代谢

　　弘冶十年，太祖成日声色犬马，因听小人筑苑求仙之说，强征暴敛，三年阆仙苑成，此后更加酒池肉林。朝臣尸位素餐成风，上下一片风雨飘摇。
　　弘冶十三年，北塞原开国将军近藤勇领兵起义，摔玉为盟，因内朝腐空，不堪一击，大军直驱南下，于东京称帝，号大安。
　　弘冶十五年四月，太师斋藤已男被揭露私通近藤勇，男丁满门抄斩，女丁沦为官妓，独一子未迹足得免于一难。同年七月，大安军攻破最后一道防线蒋桥，同年十一月，近藤勇入京，杀伪帝，定新都，伪朝群臣降而不杀。此为庆安元年。近藤勇登基后，恭亲王冲田总司立即携万两黄金万匹丝绸前去朝拜。近藤勇念其父与他并肩作战，保留了恭亲王的爵位。

　　今年雍州的隆冬极其寒冷，泅水冻结，渡口无船，一夜雪过，天地茫白。厚厚积雪落上飞檐叠瓦，仿佛有什么蛰居其下。习惯了暖和气候的南国百姓都裹紧衣服匆匆来往，是以街上人烟稀少。

　　四更，天还蒙蒙亮，一个老汉挑着两个担子往恭亲王府走去，天气太冷，呼出的热气立马化成嘴边水汽。老汉原本在城西开了一间烧饼铺，由于手艺太好，自十年前开始每天都要为王府供应烧饼。他准备在一家未开门的裁缝铺门口休息片刻，刚放下担子搓了搓冻僵的手，回头一看竟然发现担子不翼而飞。

　　恭亲王府的侍卫远远看着一人挑着担子走近，却是一个身材瘦高的年轻男子。男子戴着斗笠，看不清脸，一拱手道：“各位大哥，小人老父今天身体欠恙，小人代他送烧饼来。”

　　一个侍卫道：“我怎么没听说老头有这么大一个儿子？”另一个低声道：“如今乱世，不可不小心。”
　　男子叹息一声，道：“小人自打娘胎出来就是不祥，从前也一直无所事事，让爹娘糟透了心，爹爹很少与外提起我，恐怕爹爹更不想我出生呢。只是寒冬腊月，小人也想为父亲分担点活儿。”

　　他说着露出一点脸，侍卫们惊讶发现他一张普普通通的脸上长了一个碗大的黑瘤，纷纷感到一阵恶心。正这时王府炊房管事打开了门，催道：“老头还没来么？”
　　男子谄媚一笑：“小人代父亲送饼来。”炊房管事长着一张扁嘴，懒懒地瞄他一眼，居然没有多问，敞开了门让他跟着进去。

　　男子进了王府后，望着一派假山楼阁都快呆了，连连惊叹王爷家财万贯。管事领着他一路往炊事房走，心里嘲笑这小子不经趟的。男子仿佛印证他的话，拐弯时扁担差点碰倒一盆花草，管事回头一看，扁嘴一扁，大怒道：“你这人怎么笨手笨脚！这兰花是边国进贡皇上赏赐的，千金一盆，你知道么！？”男子大吃一惊，颤声道：“这……这，大人恕罪，小人是看这花太奇妙，竟然冬天也开得这么好！”管事一世为奴，被一声大人叫得心花怒放，装作漫不经心道：“你这小民不知也是正常，这是君子兰，所谓花中君子！”
　　“原来如此，大人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管事冷哼一声，腰板挺得更直了。

　　两人又走一阵，一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道：“管事，原田先生让你去见他！”
　　管事一看前方，对男子道：“炊事房就在前面，你放下饼就直接走吧，钱月头一并算给你。”说完连忙和小厮一起走远了。男子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一双眸子居然十分明亮。

　　房内还燃着宁神香，恭亲王此时还躺在床上熟睡。风吹帘动，冲田总司眼皮一颤，却未睁开。左手却暗暗贴着床板摸索。
　　片刻没有动静，忽然感到脖颈被一个冰冷的东西抵着，同时一个更冷的声音道：“王爷不必装了，还是睁开眼睛吧！”

　　脖子处锋刃更逼一分，冲田总司只好去看眼前人。那人头发盘起，一个斗笠挡了大半的脸，另一半被一块肿瘤挡着，唯独握着剑的一只的手修长白皙，此时由于仿佛用了极大力气，关节突出发白，也显得狰狞。
　　冲田总司叹气道：“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的脸比你的剑更有恐吓力？”
　　那人道：“我倒不知王爷是以貌取人的人，况且王爷还未试过我的剑，怎么知道哪个更恐怖呢。”手里剑更递一分，脖颈上顿时见出一道血痕。
　　冲田总司背靠床板，微微喘气道：“用本王的脖子肉来证明这点似乎不太有说服力吧！”
　　“在理。”那人赞同，手里松了几分。恭亲王如释重负，同时脑子里闪过几种可能，左手扣住床上机关。
　　“我劝王爷算了吧，我的剑有把握在你按下机关前带走你的命！”
　　“那么你来并不为杀我。不管你想做什么，这个姿势总不太好。”冲田总司摸不准他的来路，示意想要起身，那人也没有阻止。剑却一直抵在他的脖子上。

　　“我只是想提醒王爷，人命危浅。”那人声音低沉。
　　冲田总司苦笑一声，他贵为亲王，何时有这样狼狈时候。坐起之后冲田舒服多了，口气也轻松一些，道：“你可以说说你来是想要什么？”雍州金银如山，不怕他给不起。

　　那人沉默一会，淡淡道：“谁知道呢，也许我只是瞻仰王爷风采。”
　　“你表示瞻仰的方式真有些特别。”冲田总司笑道，“现在都说本王奴颜婢膝，本王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值得这样瞻仰了。”

　　“王爷过谦了，王爷是真正心怀大志的人。兰当为王者得，王爷最爱兰，不是么。”
　　冲田总司眼眸一跳，忽然伸手去拨他的斗笠，那人不避让，斗笠之下果然一张平淡的脸，一块碗大的瘤，只是眸灿若星

　　“谬赞了，兰草是母妃所爱。”冲田总司淡淡道。
　　“但是王爷并未废弃先王妃和先王的意志，不是么？”那人道，“王爷还保留着兰花。”
　　冲田总司歪头想了想，道：“你说的话本王已经听不太懂了。”
　　那人与他对望片刻，倏然收起了长剑，从怀中掏出一枝梅花来。那人眸色很深，盯着你看的时候，你会误认为他很深情。这人一字一句道：“昔年王爷赠我一枝桃花，我无缘佩戴。我如今一无所有，聊赠王爷一枝春。希望能帮助王爷记起我是谁。”
　　说完不等冲田反应就翻身掠出窗外。立即不再听见动静。仿佛从未到来过。只有梅花暗香飘动。冲田总司握住梅花，忽然发现枝头还系着一张纸条，他解开看了，心里淡淡一笑。随手扔在火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