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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第九章 人在木兰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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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由当年你所拟名册开始说起?”土方岁三紫眸眯起,似乎要将眼前这个病白的男子看穿,“冲田总司,你当年所拟名单,除却杂鱼肉脚,尽是伪朝太祖称王前拥护他的人,你暗中庇护了支持你父亲冲田安的人员。现在追随你的,恐怕大多都是老王爷忠心耿耿的手下吧!既借皇上的手除掉自己不能除掉的人,又加速了前朝的灭亡,啊,你也确实希望他灭亡,只用一本名册,还得到现朝皇帝的信任,真是一举三得的好买卖!”
冲田总司抿唇沉默,眼神沉静得和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土方岁三一面说一面仔细观察他的态度,嘲讽地笑道:“你没办法以亲王的名义反你的叔父,于情于理难逃史论家口!所以就让近藤勇造反成功,你却同时想利用复辟,一呼百应,铲除近藤勇?”他咬牙道,“你成功了。你成功地让我们以为你是一个无能的,没有一点实力的人。太祖早撤了你的兵,你表面装作与藤堂平助不熟悉,实际上早就联合在一起了吧!”
冲田总司听至此处,抚掌鼓励道:“说实话,土方右丞,以我对你的估量,你能想到这里已经很让我惊讶了。”他声音陡然冷了许多,道:“若不是你们步步相逼,我又何须这么早就起兵?
“但是话说回来,这天下本该是我的。”冲田总司眼神淡漠,哼笑一声,“当年我父亲拼战沙场,可说让敌军闻风丧胆了,论功早能称王。太祖心里担心他夺了自己的位子,入关前夕,佯与父亲相议入城之事,实际上勾结当时太后,将我母亲和我当做人质,我父亲只能看太祖登位没有办法。最后一代枭雄,只能闲居鱼米之乡,一生再见不得兵戈铁马。名册上的人,具是当时太祖方知情的人,不过也确实是太祖时期的中流砥柱了!”他微笑了一下,“不知这个答案,右丞满意否?”
他眼中决绝,最深处的明火却已熄灭。昔年他被父亲教导,于是韬光养晦绝不显才,王妃对他也是直到知道他暗中动作后才了解,为了不再成为又一个恭亲王的樊笼,她选择在繁花成锦的季节结束自己的生命。
明明是四月,那天却是鹅毛大雪,将灵车覆盖,出现了花雪共盛的奇景。他想定是父亲在天有灵,爱惜这个同样深爱他一生的女子。为谁失天下,如此便是。
冲田总司眼中早不存在泪水。土方岁三沉默片刻,道:“你刻意放过斋藤一,我原本不知道为什么,今日才知道。
“要说当今天下通晓奇门遁甲的人不多,鬼族算是特别,除此之外名气够响的里面就有一个斋藤一。斋藤一当时高中的题目似乎就是《易经》中的吧,‘三年克之,小人勿用’。这一切你早知道。你提防鬼族会协助我,所以你需要斋藤一?你料对了,也赢了……”
土方岁三见冲田总司神情丝毫未变,横眉道:“呵,每个人的价值你都一清二楚,你真是最无情无义得让我胆寒!”
冲田总司闻言面无表情,甚至看也没看土方岁三,只淡淡道:“我刚刚就说了,土方右丞,你可惜在太迟了!”
土方岁三忽然冷笑,袖中滑出一把匕首:“这还不一定!”向冲田总司猛冲过来,冷光大盛,冲田总司堪堪避过。几个滑步拉开了距离,冲田总司又做出从怀中掏出什么的样子,喝道:“看招!”
“谁会同时错两次!”土方岁三话刚说完,只见从冲田总司手中却真的射来不少银光。冲田总司看着被参了迷药击中倒地的土方岁三,这个结局倒也出乎他意料,忽然连表情都懒得做了。
他没有告诉土方岁三。如果他不作出那本名册,战事会延长,死伤会增加。而时间,时间等不起人。冲田看了一会土方岁三昏过去的脸,做出一个微笑。
斋藤一努力躲过天雾九寿的拳风,同时暗暗惊讶这个男子那天晚上竟然没有露出真功夫。这时一道剑光插了进来,硬生生将斗在一起的两人分开。天雾九寿看到是冲田总司吃了一惊,但是立即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天雾九寿,我不知道土方岁三和你主子是达成了什么约定。”冲田总司眼神淡淡道,“不过他人先放在我这了。安危你不必担心,只要你主子按时来领人的话。”
天雾九寿颇无奈地挠了挠眉心,知道这是放他走的意思,他行了一个鬼族表示谢意的礼道:“王爷对我族三番两次以礼相待,我回去后一定如实转告主上。”他说完跃上船头,忽然转头对斋藤一点头微笑道:“后生,下次再见时,我一定与你畅饮三百场,阵法拳法之后,让你看看我的酒量如何!”
鬼族如果愿意与你共饮一杯酒,那就是无上的尊敬,表示是真正将你作为好友的。斋藤一收剑,眼里同样流出一点惺惺相惜,微微一笑道:“好!”
待天雾九寿离开后,浓雾渐渐散去。冲田总司猛咳起来,他方才用气太过,强撑至此,一口淤血喷出,身形随即一晃,斋藤一立即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冲田总司看着他一瞬间欲言又止,
擒下土方岁三,离收官便只有一步了。冲田总司的意识随着江波浮浮沉沉。他忽然想到当年父亲将他抱上一个四脚不等的藤椅,事情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于是冲田总司何等耳聪目明,十几年来一路借力打力,隔岸观火。为太祖,也为近藤做了同样一把坐不稳的椅子。然后轻而易举地将他们推下去。
只是为此白白死了太多人,太多。他看不透八卦四象,只因他抛不下心中杂乱浮躁。他认为自己罪孽深重,因而丧失了去握住那只手的勇气。
只此一次,父亲,我真的很累了。
“斋藤,”他双眼干涩,毫无情绪地道,“明知得不到原谅的道歉,只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罢了……你说是么?”
斋藤一手指一紧,隔了半晌,口气与那日无异地道:“王爷说的,一直都很在理。”
周围数百灯火摇曳,江潮拍岸,残月还缺,天边海日吞残夜,风携了岸边含苞的桃花香味拂过面颊。
原来已经是春天了。
土方岁三不在,蒋桥兵马如同无脑群蚁,被冲田总司轻而易举地拿下。一月后,冲田总司的骑兵马蹄正式踏入京都城门。入城第一件事是张榜安民。随后恭亲王安安稳稳地闲住在城中,并不进宫。
有儒士写就一篇檄文,言辞犀利道:“安庆帝起兵时恭亲王不侍伪朝太祖,是谓不忠。现又造反新皇,更谓不忠!如此不忠的不仁之徒,凭何踏入京都一步?”
冲田总司正喝着茶,闻言淡淡一笑,道:“子张问尹子文三告旧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子曰‘未知。焉得仁?’忠仁本不为一体,如何有不忠即不仁之说?况且君子受命于天,天命大于天子也,我等直受天意,顺天命而行,天命以民为本。”他问身边一个蓝色长发的男子道,“本王自入城来可屠杀百姓一人?侵占谁的财产么?”
“不曾。”斋藤一淡淡地道。
“何况本王得令之前本王更未进宫一步,尽尽君臣之礼。更何来不忠之说?”他啪的放下手里瓷杯。
此言一出,城中果然草木皆兵,可怜了宫中人担惊受怕,一时风声鹤唳,不知是谁带头,一夜之间逃出大半,宫门大开。
终于一日,有太监战战巍巍地来到恭亲王府上,奉旨宣读道:“圣上召恭亲王冲田总司进宫觐见!”
冲田总司行至午门,与同行太监道:“按理入了午门就不得携带武器。”左右一看毫无守卫,解剑的动作停下,笑道,“公公您看,还需要么?”
太监根本不敢与他对视,道:“王……王爷请随意吧!”
冲田总司大笑,将剑往太监怀里一丢,道:“这可是几百年的规矩,小小恭亲王怎能例外!”说完不理那个吓得摊坐地上的太监,径直走进那朱樨皇门。
宫中早已一片飘摇,本该云烟翠敛,钩心斗角,如今却花园荒芜,绣闼无人。冲田总司进了乾清殿,金匾皇座均黯然无光,座上那人更是黯然。
“你还是来了?”
“我来拿回本该是父亲的东西。”
“你父亲不会高兴。”
“很多事做了都没人会高兴,但是本来就不是为了高兴去做的。”
没人知道那天他们究竟谈了什么,恭亲王出宫的时候已过黄昏。天涯似血,天云缱绻,天空也被檐牙高啄的宫殿遮挡了好大一块。御花园的桃花都开放,香味和花瓣顺风飘到宫墙之外,然后落入尘土。他看过很多地方的桃花,却都没有这么艳过。
从此所有表情,轻笑不屑冷漠淡然高兴满足都不需要再挂在脸上。
翌日,庆安帝近藤勇崩于乾清殿。让位恭亲王,冲田总司。
号光庆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