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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丹书铁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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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骄骄,太液湖畔垂柳千重,谢晏华独自一人手捧紫檀木匣疾步走过柳荫,直奔煊圣殿,殿外伺候的陈公公笑脸迎上:“哎哟,什么风把谢小姐吹来了?”
谢晏华得体一笑:“民女有事求见皇上,望公公通传。”
陈公公低头进殿,片刻后出来笑道:“谢小姐请。”
谢晏华点头道谢,神色恭谨了了大殿。殿内放置了冰块,迎面而来的凉气将夏日时气逼退,令人浑身舒爽,可她不是来乘凉的。她脆下行礼:“民女参见皇上。”
明惠帝正在批折子,此时搁了朱笔往龙椅上一靠,尽显雍容:“晏华不必多礼,平身。”
谢晏华起身郑重道:“谢氏数百年来蒙皇室庇佑,才得有今日之荣,却一直无以为报,家在受之有愧,今日晏华进宫面圣,实是代全族进献一份礼给圣上。”
明惠帝乌黑的眸子一闪,精光一闪即逝,浅笑:“你父亲太客气了,谢氏忠心可表日月,朕都看在眼里,还需什么礼。”
谢晏华面上恭敬微笑,心却一点点沉下去。有些话必须说,有些事情必须做,不论她是否情愿。谢晏华面上恭敬微笑,心却一点点沉下去:“家你嘱咐过晏华,西州水患初定,百废待兴,南疆之地争战未歇,各项都需花费大量银钱。谢氏深受皇恩多年,必是要尽力报皇室之恩德。睿亲王曾向家父提亲,家父今愿以二千万两白银为嫁妆,将晏华许之。”
明惠帝持着碧玉盏的手顿了下,眼神瞬间犀利如刀,紧盯着她的眼,心中冷笑:谢西楼坐壁观上多时,如今刚将靖亲王拿下,便迫不及待将女儿嫁给睿亲王,待他驾崩之后,谢氏便要出一个一国之母,然后再立谢晏华之子为太子,谢氏手中本就持有丹书铁券,届时定气焰高涨,熙国朝堂也将改为谢姓。谢西楼的算盘打的真响啊!虽然他早默许了睿亲王向谢晏华求亲,可这些一直盘桓不去的隐忧将要发生时,他还是控制不住心生暴怒与慌乱。
这是他牺牲了生命中最爱的人得到的江山,又怎能轻易让人夺去?!
明惠帝意味深长地笑了:“朕以前听闻重韶与你亲近,如今看来果然不假,既然你父亲同意,朕也不能做了棒打鸳鸯的恶人,准了。”
她的心冷到极点,却还是故作欢喜道:“谢皇上!”顿了顿她又不卑不亢道:“晏华此次前来,其实是想讨要皇上一个恩典。”
明惠帝持起杯盏轻啜一口:“但说无妨。”
谢晏华将一直小心捧着的木匣打开:“晏华斗胆以此物恳求皇上。”
匣中之物高一尺,广一尺半,精铁铸成,形如覆瓦,其上用朱砂刻满密密麻麻的铭文。明惠帝看了一眼便变了脸色,神色凝重:“丹书铁券……你所求何事?”
谢晏华迎上明惠帝冷肃目光,面色不变:“晏华求皇上放过箫氏。”
明惠帝颇感诧异,身子往前倾了倾:“你们两家素无深交,你父亲竟为他们求情?别忘了,丹书铁券是赦谢氏而非箫氏。”
“谢氏全族至今未敢忘却高祖赐券之恩,数百年来亦未敢动用过一次,而今晏华请出丹书铁券,是欲将此物归还皇上,以此换箫氏平安!”
明惠帝放下碧玉盏,饶有兴趣道:“为何?”
谢晏华毫不畏惧皇上眼里的森冷威仪,不徐不急道:“家父曾言谢家树大招风,近年来渐生隐退之意,无奈百年基业无人接手,这才由晏华出面打理。若晏华嫁予皇室,那家族生意便顺理成章将由朝廷,父亲也可安享晚年,丹书铁券再无必要留在族里,而晏华收箫相幼子为知己,自不愿看他一家落难,所以顺道恳求皇上赦免箫氏罪责,放其一条生路。”
她知皇上一直忌惮自家的财势,谢氏无时无刻不谨慎经商,以免被捏到一点错处。常言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纵谢氏繁荣百年,也会有衰弱的一天。与其等将来因各种内部或外部的原因而调零,还不如今日在他父女有能力自保并留足后路时向皇上示弱,谋求谢氏今后安宁。她父亲早有这种想法,与她说明时她一口同意。她扪心自问,她已分不清自己是为了族人还是为了那个人。
“知己?”明惠帝轻轻笑了,洞若观火。
谢晏华微垂了下眼帘,眸色复杂,随即定定一笑:“知己。”
明惠帝也不深究,目光深沉莫测,神态却散漫:“你父亲这么爽快开出一大堆好处,必定有些其他要求,与朕一并说来。”
“皇上圣明。”谢晏华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在皇帝锋锐目光下镇定如常:“赐晏华三个兄长一方富饶封邑,保其一生安定无忧。”
“完了?”
谢晏华点头:“谢氏所求不多,望皇上恩准。”
“为自己求的是不多,但为别人求的,却是多得过分。”明惠帝饮尽茶水,将碧玉盏重重放下,“谋反之罪岂能免之?危及江山社稷之人绝不姑息!”
明惠帝狭长凤眸里满是狠厉之色,谢晏华暗想此事果然没那么顺利。观皇上态度,那人将必死无疑,她的心就隐隐抽痛,呼吸仿佛都被哽住。她咬了咬牙,目光沉冷。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人死去!
“眼下罪首及党羽忆下狱,皇上按当朝律法自治这一干人等,绝无人有任何异议。只是箫党的家眷妻儿,望皇上网开一面,放其一条生路。”
明惠帝眼里划过不可捉摸的笑:“斩草不除根,必遗后患。你自幼随父经商,不会不明白这点吧?”
谢晏华双目一寒,飞快垂下眼帘:“此案涉及无辜之人颇多,若皇上以诛连之罪处之,必将有污皇上贤德。”
“贤德?”明惠帝冷笑,颇为不屑道,“一朝功成万骨朽。你不必再多言。”
饶是她镇定,也被皇上冷硬态度激得恼怒无望,脱口道:“皇上,谢氏愿以举家之财只换取箫惊墨一人性命,请皇上三思!”
“哈哈……”明惠帝突然连声大笑,凤眸里精光闪烁,谢晏华一颗心被悬到半空,不知皇帝这反应到底是何态度。正当她手心汗密如雨之时,皇帝一拍龙案,大声道,“准!”
她一愣,当即松了口气,盈盈一福:“谢皇上!”
明惠帝神色微谑道:“你好大的胆子,明知他是朕给宛素的夫君,你也将要嫁入皇家,也敢这般求情,你就不怕朕非但不准,还迁怒与你?”
她奉上倾国之财,明惠帝能不准么?她心底冷笑,见皇上恢复瞬间往日雍容神态,于是落落大方道:“怒晏华冒昧。士为知己者死,皇上定能谅解我。”
明惠帝的笑容忽有丝苦涩:“其实朕不过是试探你而已。他是宛素誓死要嫁的夫君,就算你不求情,朕也会放过他。朕答应了一个人,不能再让她失望。”
他的神色不似有假,谢晏华突然发现自己竟被耍了。明惠帝冷眼旁观,逼她一步步做出退让,最后保住了的那一人,还是他早就决定放过的!不过也好,那人再无性命之忧。
谢晏华双手捧着丹书铁券轻放到龙案上:“皇上若无他事,晏华告退了。”
明惠帝盯着铁券上朱红铭文,眼里的愁苦点点退去,渐渐射出明亮灼灼的光。那种光,是泛着贪婪、狠辣、狂野、冷酷、迷醉的权欲之光。那一瞬,凌漻之感到前所未有的荣光笼罩在他身上——平宋氏,灭箫氏,化谢氏,熙国立国百年来三大世族在他手中被一个个铲除,熙国将会迎来一个全新的时代。
“下去吧。朕会让礼部挑个好日子,给你们办一场最盛大的婚礼。”
“谢皇上。”谢晏华躬身退离煊圣殿。她从皇上的眼里看见一个帝王毕生渴求的权力与虚荣,疯狂执着,令人不寒而栗。她摇头浅笑,她谢家有这样的能力,亦有那样的念头,却不曾去做那违背家族誓言之事。那些对于她来说,不过是天际绚烂不过片刻的晚霞。终握不到手心。
她想要的,是她最不喜欢甚至嫉恨的宋宛素身边的那个人。可是,她却从不曾拥有,也再无机会。这是她身为谢氏嫡女应该背负的命运。就算没有那个人,她也会走上这条路。她迎着满天晚霞,霞光将她的衣裳镀了层淡淡浮光,衬得一惯精明干线的她竟满身凄凉。
她在风中笑了笑,想着她出嫁那天,也该有个极好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