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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牢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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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嘀……”宛素再次疼醒时,整个幽深阴暗的牢狱里依旧弥漫着连绵不绝的滴水声,回荡之音在一片死寂中被拉得老长。她额头冷汗涔涔,伤口发炎了,已经肿得老高,脓水伴着鲜血一并流出,将身上的嫁衣染成深褐色,也无人知晓。她安静倚着已看不出原来底色的墙壁,不再叫喊,不再惊慌愤怒。她不知道自己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深牢里多久,即使她喊破喉咙,那个每天送饭的狱卒也只会装聋作哑,不同她说一句话,更无人会去解答她脑中纷乱如麻的疑惑。
箫相一向稳重,箫氏百年来也从无不轨之举,又怎么谋反?还有她晕倒前那个十二铁卫之首对箫惊墨的低语,什么掩人耳目,什么承诺,什么另有安排……她越想真相觉蹊跷,又忽然忆起拜堂前夕箫惊墨的耳语,眼睛一亮:难道他早已知晓将会上演那出戏?!她曾在酒楼外见过他与十二卫铁卫的首领会面,那人是皇上的人,那皇上和他之间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才要抓他来掩人耳目!他们有什么阴谋!
她抑制不住地心生怒气,全身发冷。他知道她有多看重这场婚礼,却只字未提,让她一心一意期待的婚礼,竟成了他们精心布置的陷阱、闹剧!他隐瞒了她多少事情?!
时间在黑暗中被拉长,深牢里死寂得让人心悸。那是她前所未有的感觉。这样的环境里,她能听见自己心底所有的声音,她对他,已不仅仅是失望。她忍着肩膀上的痛将头缓缓埋入膝盖,泪水静静滑落,过往一幕幕挤满脑海。这一路他们都是相互搀扶相互取暖走过来的,她不相信他会伤害她。她突然迫切地想见他,向他问个清楚明白!
牢门的铁链轻响,她抬头看去,隐约可见门口伫立了道修长身影。她猛然收住泪,警惕道:“谁!”
“我。”
那人走到她面前蹲下,一股淡淡瑞脑香迎面扑来,她脱口道:“是你。”顿了顿又道,“你来死牢做什么。”
黑暗中林霜天轻笑:“你被关入死牢两天,外面已是沧海桑田了。”
“箫氏百年大族,皇上说箫相谋反,全族下狱,能不翻天覆地?”她冷笑,埋怨明惠帝出尔反尔不念亲情,停了下又忐忑问道,“箫相好好的怎么会去谋反呢?也不知道惊墨和他的族人现在怎么样了?皇上没杀他们吧?”
“皇上手里的人证物证都直指箫相有谋反之举,现已将箫氏全部收监。此刻皇上忙着处理靖亲王逼宫之事,箫氏如俎上之鱼,再不成气候,皇上不急在一时处治他们。”
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惊诧万分道:“靖亲王逼宫?!”这是什么世道,臣子亲王全都沾上造反,这算是明惠帝这做皇帝的悲哀还是算熙国万民的悲哀?
林霜天凉凉笑了,眼神说不出的讽刺:“靖亲王率五万精兵包围皇宫,兵败被剿,现也下狱了。”
“靖亲王不是在南疆领兵么?”她惊得下巴都快掉下去了,忘记伤口挺直了腰,又被扯得呲牙咧嘴直抽气。
林霜天从怀中取出个小布包,点燃根蜡烛:“我帮你上药吧。”
微弱火光照亮他俊雅的脸,宛素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我去死牢里看陌菱时她说的。她倒是有心之人,自己都身陷图囵了还惦记着你。"
宛素有些讶然:“你们很熟?”
“嗯。”他见她面带探究之色,也不多言,将药放到她面前,“上药?”
她顿时面露难色,脸有些烧:“伤口在肩膀上,你对我说用法,我自己来。”
林霜天点点头,转过身道:“伤口肯定发炎了,左边的瓶子是酒精,右边是金创药。”
药瓶在烛光下流转着淡淡白光,她凑近一看,竟然是玉做的。她背过身解开嫁衣扣子,将衣裳退至肩头,用棉花蘸了酒精小心清洗伤口,一阵火辣辣的痛直涌全身,她忍不住咬牙抽气。
“痛了就叫出来,狱卒被点了穴道,听不见的。”
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淡淡安慰。宛素眼里一热,吸了吸鼻子:“不痛的。你刚说靖亲王逼宫,什么时候的事?”
“相府剧变之时。靖亲王事先得知要在你们成亲时发难,捏准了时间逼宫,却还是中了皇帝请君入瓮之计。我倒是很佩服你们的皇帝,两头兼顾还能运筹帷幄,一天内拿下一国两大权臣。”
他说这些时,声音清越,暗含一种淡定从容指点江山的气魄,令她不禁微诧,良久才道:“不防靖亲王也有问鼎之心。”
“皇族之人大多有这心思。不过我却觉得,坐拥万里河山也不如置一方曲陌深院来得安宁自得。”
“置一方曲陌深院……”宛素轻念这几个字,目中露出向往之色,但很快又苦笑摇头,“奈何身不由己。”
林霜天听闻她语气里的颓然,欲转过身,又猛地顿住,声音寂静如水:“从我出生那一刻,我父亲就给我铺设了一条我厌恶的路,这些年我努力学医习武,为的就是有一天可以挣脱他的束缚。按自己的意愿生活。后来当我有了能力,可沉璧也已被迫和亲,以至客死异乡。那个时候起,我便开始四处游历,听凭心里的声音,珍视我摇篮有的一切。所以,这世间的事,只要下定决心挣脱,并有足够的能力与之抗衡,就没有什么是身不由己的。”
宛素默然。说到底还是她太无能,回顾这一路,她所做的,好像不过是耍些小心机和靠人施舍。她有什么资格报怨。
两人说话间,宛素的伤口清理完毕,只是缠绷带时,一只手十分不便,稍微一动就扯到伤口。她强忍着痛将绷带绕了几圈,却是松松垮垮,缠等于没缠。擦掉额头冷汗,回头看了下林霜天的背影,让他帮忙的念头一闪而过,又被她立刻否定,不得不自己重新再弄。
“还是我帮你吧。”寂静中,他突然道。
宛素慌了下:“没事,就好了。”她继续将绷带丢到背后,再捡起从腋下绕过,缠了好几圈,还是不合格。正气恼之时,一只手按上她右肩,另一只手握着绷带从腋下穿过,妥妥贴贴缠了十数圈,最后截断,在肩头打了个结。
“好了。”林霜天轻声道。
宛素怔住,耳际呼吸声虽已离去,鼻端犹有清凉瑞脑香萦绕,脸颊不由热了起来急忙将衣服理好,在火光中悄悄打量他的脸:“多谢。”
火光明灭,他眼帘低垂,浓密纤长的睫毛上一片阴影,神色磊落:“举手之劳。”
宛素心中尴尬淡去,一时又无话可说,耳边只闻两人呼吸。她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想了半天道:“你不生我气了?”
“嗯?”
“沉璧。”
林霜天目光滞了下,随即露出个浅浅笑容:“不生气了,之前我误会你了。”
“什么?”
“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要有面镜子,宛素一定能看见自己的脸苍白憔悴,一双大眼圆睁,满面惊愕之色,活像个鬼。
“别这样看人,怪吓人的。”林霜天被她的表情逗乐了,笑容愈盛,然不过片刻,目光又渐渐凉下去,染满点点哀伤与思念。他盯着那簇火光,神色复杂,“沉璧不是你害死的,她是自杀的。”
“什么?!”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她怎么会听到这么多平时打死她她也想不到的事!
他缓缓看了她一眼,目光又移回那点烛火上,怔怔道:“当年沉璧药里的毒,是她自己下的,亦是她亲手配制,无色无味,银针也试不出。她若想嫁祸一个人,任那人有百口也无从申辩。”
“那么说,在我寝殿里搜出的人证物证全是她一手策划?她为何要这样做!”她现在已不仅是震惊了,更多的是好奇,好奇沉璧为何要以自己的生命作筹码来害一个人。难道她们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深仇大恨?
他有些嘲讽道:“前去和亲的宗室公主离奇暴毙,两国不堪一击的关系随之破裂。你可知沉璧为何如此了?”
宛素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了,良久才道:“她、她是故意破坏两国邦交的?”
“我夏国大好男儿数之不尽,却要牺牲一个弱女子来成全自己的野心,摄政王妄为人父。”他眼神瞬间愤怒而锋利,冷冷一笑,“更可气的是,沉璧她竟然甘心听命,这般不爱惜自己!”
她看着烛光下一脸伤痛的男子,心底对沉璧有些同情又有些失望——又是一个封建阴影下的苍白女子。她沉默了一会儿道:“睿亲王待她极好,她大可不必走这条不归路。”
“不归路……”他喃喃自语,眸子里所有情绪都化成一片空白,一眨不眨盯着那微微跳跃的火光,又似看着火光背后无尽的黑暗,看着逝去多年的往昔。
宛素也不打扰他,心中百味陈杂。沉璧活在他心里,却是隔了生与死的距离,不能拥抱,只能回忆。她不由想起箫惊墨,他之前虽一直在她身畔,可他们之间却存在着一道她未曾察觉的沟壑。
许久后他回过神,迎着烛光浅浅一笑,笑容温和静默,眸中疏离尽散,明净无尘,似皎月破云。宛素从未见过这样的林霜天,不禁呆了下。她意识到自己失态,飞快道:“所有人都以为是我害了她,你又怎么知道其中中真相呢?”
“打听的。”他脸上的笑只是一瞬,顷刻又变回从前的神色,“药留下你用,我走了。”
他一拂衣袖,蜡烛瞬间熄灭,牢狱重回黑暗。锁好牢门,身影几个起落间就已消失不见。
宛素对着黑魖魖的死牢暗自呼出一口气,沉璧之死真相大白,她与林霜天之间的误会算是解除了。她以后面对他时,不会再有那种愧疚之感。他知道她受伤,特意潜入死牢给她送伤药,想必也是将她看作他的朋友了吧?她心中涌满了明明的感激。
她也替他惋惜,如果沉璧未死,心他的能耐,携她远走高飞,那这世间必又多出一对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