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六月》骆彤管

4、争执

　　或许是因为阔别六年再次重逢，夜里，鸢时梦见了小时候的自己和侑樊——
　　穿着白衬衫系着红领巾的小侑樊背着书包垂着头一言不发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李侑樊，你跟我干什么啊！说了不要过来啦！我好不容易收集了一下午的仙水都洒了！你怎么赔我嘛！”
　　小小的自己气鼓鼓的攥着一个被弄皱了的纸杯，杯子里几乎捞底的一丁点亮晶晶的液体可怜的晃荡着，所谓“仙水”，其实不过是院子里那些大朵大朵红色的花儿茎叶扒开后挤出的一些露水，和院子里其他一些女孩子们说好了谁一下午收集的多以后谁就地一个跳皮筋，眼看着自己就要赢了，结果被侑樊撞了个正着——
　　“你快走开啦！”
　　也许是被自己呛人的语气刺激到了，侑樊始终低垂着的头微微扬起了，默默地看了鸢时一眼，然后慢慢转身走开，稍稍弓着的背影似乎有些受伤。
　　真看着始作俑者终于走了，自己似乎又觉得舍不得了，但刚刚才放出了狠话，实在拉不下面子再叫人家回来，小姑娘气恼的一跺脚，也扭头跑开了，翘翘的两个羊角辫随着步子的起伏上下跳动着……
　　应该还有后续，但是一阵砰砰的声音却在这时一个劲儿的往鸢时耳朵里钻。艰难的睁开眼，隐隐约约有丝丝光亮透过布帘印到床上，已经是早上了。砰砰声稍稍停顿，一段模糊的谈话透过不怎么隔音的木门断断续续的传进来。鸢时抓起床头的手机，已经中午了，赶忙冲门外说：
　　“我已经起床了，等一下就好。”
　　门外的声音顿时停下，鸢时听见隔壁房间的门开开合合，翻身躺回床上。回忆起梦里的内容，后来，是啊，后来怎么了呢——

　　过了两天后，鸢时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又跑去了李爷爷家叫侑樊出来玩，却没找着。郁闷的鸢时在院子里溜达，心虚的想是不是自己当时太凶悍了。然后在院子背面的一片小树林里她找到了蹲在地上专心刨地的侑樊，走过去戳戳侑樊的肩：
　　“李侑樊，你干嘛呢？”
　　男孩子明显吓了一跳，看着鸢时半响：
　　“你不生气了？”
　　鸢时被噎了一下，对哦，自己应该很生气的，好丢人，就应该等他来道歉的嘛。
　　“那怎么办嘛...很无聊啊！”小声嘟囔了一句，鸢时故作潇洒的一叉腰：“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
　　侑樊听了，抿抿嘴，眼里染上了点点笑意，然后把一直抱在怀里的塑料罐子递到鸢时面前：
　　“这个给你，本来想装满一瓶再给你的。”
　　鸢时接过瓶子，透明的开心果罐子里已经装了大半瓶蝉蜕。
　　“哇！这么多蝉蜕！要找好久呢！真给我啊？”
　　“嗯，仙水...蝉蜕也可以吧。”
　　鸢时的小脑袋瞬时点得像捣蒜一样，一罐子蝉蜕换一杯仙水，自己赚大发了。
　　明明当时恼的不行，可是转天又和好了。小孩子的世界向来简单而宽容，再大的矛盾也从不会伤及感情。如果能一直这样，或许四年前她和侑樊就不会闹得那么僵，或许现在，就会是完全不一样的光景。
　　只是，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如果。

　　泰晤士河畔，伦敦眼。
　　鸢时靠在乘坐舱的封闭窗上俯瞰着伦敦。这座被誉为伦敦地标的世界第三大的千禧之轮，每个来伦敦旅游的观光客都不错过，情侣们更是趋之若鹜，谁会不想漂浮在空中让整个城市来见证自己的爱情呢。只是，又有多少人会想得到，这道浪漫的风景竟然只是因为英国人觉得千禧年的时候在一片古朴的建筑群里放一座世界最大的摩天轮是多么疯狂而有意思的事情。伦敦人奇怪的笑点，鸢时即使是过了六年仍然无法理解。
　　也许是因为正值圣诞假，今天来坐伦敦眼的人格外多，几乎每个乘坐舱都是15人满员。不过这也正好方便了她把自己藏在人堆里，不必去欣赏此时正攀着扶杆心心相惜的一对新人。
　　陪着自己喜欢的人和他的新婚妻子一起蜜月旅行，还能有比这更难过的故事么，鸢时简直觉得自己可以评选年度最无私慷慨的失恋者了。其实，侑樊的妻子，小容真的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子。随和温柔，对所有人都轻轻柔柔的，时不时还会迸发一下小幽默。如果不是在这样一个状况下，鸢时觉得自己一定会很喜欢这个女孩子，也一定可以和她成为很好朋友，因为即使是现在，她仍然没有办法讨厌这个女孩。
　　“所以说，不愧是侑樊喜欢的人...是么..”鸢时有些胃疼的想着。

　　30分钟的摩天轮坐下来，鸢时带着两人穿梭在伦敦的大街小巷，像个职业导游一样面无表情给他们介绍大本钟，介绍唐宁街十号，介绍皇太后的圣詹姆斯宫和白金汉宫......每一座地标每一个雕塑，鸢时都像背书一样噼里啪啦的把它们的历史详详细细的念出来。虽然她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僵硬的吓人，但是，现在让她面带笑容着实是一件不太现实的任务。好在，小容并不太在意。
　　晚餐，鸢时提前在Simpson’s-in-the-Strand订了位置。一进去，侑樊就拉皱起了眉头：
　　“鸢时，这里很贵吧。只是晚餐，不用吃这么好。”
　　小容看着大厅里奢华的穹顶，也有些犹豫的冲她点点头。鸢时一边对身边的waiter交代完预约餐位，一边回过头来冲他们歪歪嘴：
　　“没事，这里就装修吓人。再说，我没有参加你们的婚礼，这一餐也算是我给你们赔个礼咯。”
　　侑樊还想说些什么，鸢时直接打断他：
　　“现在要取消也来不及咯，如果取消预约我的信用账户可是会受挂黑的哦。到了英国就都听我的吧。”

　　优雅的waiter领他们到预定的位置放下一本烫金菜单后一弯腰安静的转身离开。鸢时把菜单交到小容手里，说：
　　“这家餐厅是Savoy Hotel的附属餐厅，已经有将近200年的历史了，如果要尝试最正宗的英式风味这里是最适合的，尤其是Fish & Chips。不过，英国人的饮食实在不敢恭维就是了。”
　　侑樊还因为刚才的事情沉默不语，小容有些尴尬的看看他们两，拿着菜单胡乱翻着。气氛安静的诡异，鸢时几乎不易察觉的轻叹一口气，右手轻轻抚上前额，清嗓故作打趣的说到：
　　“李侑樊，拜托，不要这么跟我客气好吗，大家十几年的朋友了，还在乎这点钱么，要不要这么伤感情啊。再说了，你不是说了我是你的小妹妹么~妹妹请自家哥哥跟嫂子吃顿好的不行呀。”
　　侑樊听到“妹妹”两个字，猛地抬头看了鸢时一眼，单薄的镜片上清冷的反光让她心中一震，她看见侑樊的唇线有一瞬的绷紧了，那是每次心里受伤了的习惯性动作。但是，这个小动作很快就被他掩饰过去了，恍惚的一下让鸢时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侑樊浅浅的掀唇微笑着说：
　　“你一个女孩子在国外不容易，没事就不要破费了。多省心照顾好自己就好了。来之前，秦阿姨就跟我反复交代了，说你一个人在外面反正没人管得着就乱来，也不注意身体。”
　　小容见状连忙跟着打岔：
　　“好了啦，难得来吃这么好的饭，出来旅游就好好享受吧，都别较真了，赶紧点菜啦。”
　　一场尴尬就这么打着哈哈的糊弄过去了。

　　享受完奢华的晚餐，晚上的伦敦冷的要命，三人只得打道回府。核对完第二天的行程，鸢时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视坐在床上发呆。又想起侑樊那个受伤的表情，可是，他有什么觉得受伤的呢？不都是他自己说的么，要觉得受伤的，也该是自己才对。想了一会，鸢时抱膝把头抵在膝上：
　　“受伤什么啊，别自恋了，说不定就是自己臆想的，你还指望别人对你恋恋不舍呢。”
　　过一会儿，有人来敲门，鸢时有些奇怪的打开门，侑樊站在门外。她傻兮兮的看着侑樊，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呃，是刚才我有什么事情没说清楚么？还是，明天的计划有什么不妥？”
　　侑樊眼睛定定的望着鸢时：
　　“我是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