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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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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的这一天,白天明明还晴空万里,到了下午却突然下起了大雪,几小时内交通几乎瘫痪。真的不得不感叹,英国的天气,是真的如同女人的脸,变幻莫测。鸢时坐在工作室内,捧着一杯咖啡对着落地窗看着外面鹅雪纷飞霓虹闪烁的小城,今年圣诞老人估计是要迟到了,别被风刮下来就好。
其实圣诞假早就放了,这个类似于与西方春节的节日,自己的英国同事们早早开始享受着长达两个多月的购物季然后迫不及待的缩回家里与家人共度天伦之乐。甚至,自己对桌的Helen,因为要赶回爱丁堡,在长假来临的前几天就翘班了,而胖墩墩的秃头上司也默许了这一行为。思乡之情,谁都感同身受。
人人都渴望着圣诞假,除了鸢时。
对于身在异国他乡的游子来说,一年之中最难熬的也正是这段假期。看着周围的同事都尽享家的温暖,自己却孤身一人,着实是一种折磨。所以,即使放假了,鸢时也仍然每天雷打不动的回到工作室画画图稿,构思一下新的企划书和灵感。拜此所赐,她也连续好几年被评为年度优秀员工了,奖金丰厚,众望所归。
其实,也不是不能回家。国际航班再贵,年度奖金也够买好几趟往返票了。不是不能回去,而是,不想。
自从四年前,侑樊说过那些话之后,她就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再也不敢回国,不愿意回国面对他,面对让自己难堪心碎的一切。当然,也再没和侑樊联系过。爸妈几次都催她回家,虽然自知这样不孝的很,但总是一再的找理由推辞掉了,时间久了,家里人也就再不说了。
不过,古人早说了,“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今年,鸢时很明显,再也躲不掉了。因为,侑樊要来英国了,带着他的新婚妻子。
早在圣诞假开始的头两天,许妈妈就一个电话知会过来:
“今年,你丫头又不回来了吧!”
“嗯...”底气明显不足的回答
“就知道你的,正好侑樊他们要去英国度蜜月,我让他去看看你。”
“嗯?!!!”下一句就瞬间傻眼的鸢时惊恐万分,连推带拖,“妈,你别拉!不要乱来啦!很麻烦的好不好!”
“麻烦?麻烦什么啊!人家侑樊都不嫌麻烦你麻烦什么!反正你们放着假你也没事,顺便给人家当当免费导游。妈不能去看你,还不许找人看看么!”许妈妈伶牙俐齿,立马说的鸢时哑口无言。
强的不行上软的,鸢时改成撒娇:“妈,别啦,我挺好的。人家蜜月两个人我凑什么热闹啊。再说,好不容易放假了,你让人家休息两天嘛!”
风云职场二十多年的许妈妈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意见直接被驳回,然后霸气的挂掉了电话。留下鸢时握着听筒彻底慌神了。
明天,侑樊就来了。鸢时此时被大雪困在工作室里,看着根本不见停的大雪,有些啼笑皆非。避之不及的人自己找上门来,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现在却被大雪堵在了这里。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天在作弄人呢。
第二天早晨,鸢时是在工作室的沙发上醒来的,拉开落地窗的窗帘,一片雪白差点刺得她睁不开眼。路上全是厚厚的积雪,路上本该维持秩序指挥交通的警察此时却跟被雪困在路上的司机们打起了雪仗,真不知道英国人的懒散与混乱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了。看看时间,正好八点半刚过,鸢时住在谢菲尔德市郊不远的一个小镇上,正常情况下也要至少四个小时的车程才能到伦敦,估计就这样的路况恐怕车开到希斯罗机场的时候就该天黑了。揉揉睡乱的头发,鸢时捞起桌上的钥匙和大衣,在化妆间里随便收拾一下片下楼开车去了。
果不其然,如她所料,路上堵得一塌糊涂。下午两点半左右,侑樊的飞机差不多已经到了,车才开到一半。停在一个服务站里,鸢时拿着手机纠结许久还是拨通了那个号码。通话音响了好一会都没人接,鸢时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天知道,她多不想接通这个电话。刚刚放下手机,正打算去打一杯咖啡,手机却响了起来,显示的正是侑樊的电话。鸢时一时间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是在逗我玩么。深吸一口气,她接起那个电话,表情沉重的像是举着一个千斤顶。
电话那头:“喂,鸢时。”
浅浅的声音摩擦着她的耳畔,那个温柔的声音却像是一个巨锤一样狠狠地砸在鸢时的心上,顿顿的疼,闷得她说不出话。她猛地推开车门,剔骨冷风一下子灌入车内,凛冽的感觉就像是溺水的人浮出了水面的一瞬间终于吸到了氧气一样,努力控制着声音的平稳:
“嗯,是我,你们到啦。”
电话那边的突然消音了似的,然后侑樊才接上:
“嗯,刚刚过海关,没接到电话。”
淡淡的解释,鸢时不知道那一时的失声是不是因为他也如自己一样,因为长久不曾联系过而紧张难耐。
“抱歉,我还在路上,可能还要很久才能到。你们先到机场二楼的餐厅坐着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
声音终于平稳流利了许多,鸢时稍稍松了口气,自己永远都不想在他面前显得窘迫。
那头的侑樊似乎也同样松了口气一样:
“不要紧,我在飞机上看到新闻了,下了很大的雪吧。我们等等就好,你慢慢开,注意安全。”
鸢时有些想笑,却实在不怎么笑得出来。两人什么时候要这么客气的交流了呢。上一次联系还是以吵架告终的呢。
“好,那就这样,到了再联系。”
挂断电话,手机扔回包里,咖啡杯放杯套中。鸢时将车门拉上,方向盘一打,掉头开出了服务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直到接电话之前,自己都根本不想见到他,事实上,即使是现在,这个想法仍未改变。可身体却不由自主的行动了,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不愿让他多等片刻。
到达机场时,夜幕已经降临,冬季的伦敦天黑的格外早,虽然不过下午五点,路上早已霓虹闪烁。锁好车,鸢时抬头打量着眼前的航站楼,如同一头潜伏在夜幕中的怪兽——轮廓模糊在黑夜的影子里,透着光的落地窗像是巨兽的眼睛,虎视眈眈的注视着自己。她抬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抬脚向大厅走去。
照着短信里的店名,鸢时很快在二楼找到了那家咖啡厅。正是晚餐时间,小小的咖啡厅里挤满了大包小包的旅客。即使如此,她仍然在走进咖啡厅的第一眼就看见了侑樊。他坐在靠窗边的座位,正好面对大门。一样细瘦的身形,一样安静的气息,一样精致的鼻梁,还有那副细框眼镜,就算看不清楚,鸢时也笃定隐在镜框后的那双眼睛一定正微微眯着,眸光轻敛。怎么可能一眼认不出来呢,曾经印在脑海里那么那么熟悉的人,熟悉到记得他的每一个小动作;曾经烙在心里那么那么深刻的人,深刻到哪怕现在远远看着记起依然会心疼。鸢时习惯性的抬起右手覆在额头上,每次紧张难过的时候她都会这么做,好像这样手上的微凉温度就能让自己清醒一点,冷静一点。半晌,她重新抬头望向那个方向,虽然勉强压住了心里不断膨胀的酸楚,微抖的指尖还是透露出了她的苦涩与不安。鸢时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面前,侑樊抬头的看着她的一瞬间,她看见一丝光亮从他眼中闪过,然后,那个淡淡的笑容和自己记忆中熟悉的弧度慢慢重合,仿佛时间从没有流走过。鸢时心中不断战抖着的恐慌猛然消散,平静的出奇,就好像方才几乎要灵魂出窍了的人不是自己一般。她浅笑着对他说:
“好久不见。”
声音冷静的不像是自己的。
李侑樊有些讶异,眼底若有若无的浮起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嗯,好久不见。”
稍稍顿了一下,接着说:
“鸢时,你长大了。”
鸢时听着这句话有些发愣,弄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长大了?是因为自己不再像以前一样一见面就自发的拽住他的胳膊,还是因为现在的自己已经能够冷静的面对他了呢?心里有划过一线苦涩,六年了,是该长大了。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鸢时默默低了低头,弯了弯嘴角。冷场的尴尬一时间化开了。这时,一个细细的声音忽然从她身旁飘出:
“侑樊,不给我介绍一下你的小妹妹么??
鸢时这才注意到坐在自己右边从进门开始就被自己下意识忽略了的女人。转头看着声音的主人,微卷的长发,清秀的面容,身形小巧,并不是多么夺人眼目的长相,却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像清水一样一眼见底的澄澈。
“小妹妹”么,呵,原来侑樊是这么跟她解释自己的身份的啊。鸢时忍不住在心里吐槽,真是有够老套的,真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土的一天。
于是有些戏谑的开口:“嗯~我是李侑樊的小妹妹。”
可以忽略掉自己心里的抽痛,语气里全是玩味儿的意思,然后扭过头好整以暇的看着李侑樊。
李侑樊显然没有料到鸢时突然冒出这样一句,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半响才有些不自然的说:
“小容,这是许鸢时,上次见的秦阿姨的女儿。”
鸢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有些哭笑不得,真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避重就轻。不过,也真是他的风格。不禁莞尔,也不再为难他,重新转头对着那个被称为“小容”的女子:
“你好,我是许鸢时”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不动声色的继续吐出两个字,“嫂子。”
那两个字出口的刹那,心里一直憋着的酸楚也跟着爆发了。天知道,她到底花了多大的功夫才拼了命的将那股抽心痛楚忍住,脸色一阵发白。
显然,不论是侑樊还是小容都没有意料到,鸢时会突然叫出“嫂子”两个字。侑樊有些心情复杂的看了一眼鸢时,然后默默偏过脸,神情全部隐没在阴影里。小容愣了愣,然后回过神,笑着回答到:
“我叫陆想容,叫我小容就好了。”
随后,三人将行李搬到车上。鸢时把车开到机场附近的一个小旅社开了两个房间,现在再开车回利物浦已经不太现实了,只能等到明早再回去了。
处理好一切后,已经将近八点了,鸢时瘫在房间的大床上。伦敦郊区的小旅馆,主人仍然保留了最原始的英国田园风格的装饰,粉绿相间的壁纸,床头上装饰着一排小花。终于把侑樊和他的妻子安顿好了,回到房间的一瞬,鸢时全身的力气像是全部被抽光了一样,无可抑制的疲惫袭上头来。原来,要在一个人面前努力维持平静是这么累的一件事。鸢时将头埋在枕头里,心中再也止不住的无力与伤感,不知不觉间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