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长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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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微雨。
手机里机械的女声还在一遍遍重复，秦双滑下手机屏幕抱着双手靠在椅背上，银灰的双眼潭水一般沉静，了然无声。雨滴细密的打在落地窗上，然后歪歪扭扭的在玻璃上留下道道湿痕几近模糊了整个街景。不过一倒透明的门，里外截然两个世界。
厨房里那个酸酸甜甜的吻之后的第二天一早，秦双就收到了隔壁蛋糕店老板送过来的蛋糕盒子，那老头子不是一般的婆妈，秦双花了老半天才打发掉。打开盒子一看，正正躺着三只新鲜出炉的Napoleons——某人的回礼。紧接着，秦双就发现——这个某人地遁了。直到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那丫头又跑到哪里去了呢，真是。秦双从一开始刚发现时的怒火中烧现在已经完完全全变成无奈了。每次一碰到不知道要怎么处理的感情上的事情鸢时就会一秒变乌龟——不带一点犹豫的，这么多年怎么一点也没长进些呢。虽然秦双不得不承认，那天那个吻着实是急了些。但是，自制绝佳一如他也还是有无法完全掌控的时候。天知道这两年多的时间他到底忍耐的有多辛苦。每每从诊室回到家里，门厅旁边就是干净敞亮到几乎没有一丝油烟味的厨房，然后秦双会不由自主的念起从前一日两次乱七八糟鸡飞狗跳的样子。想的多了，积压起的感情不知从哪一刻起变成了懊恼和隐隐的恨意。自己果然当初就不该答应把厨房的一切都交给鸢时处理，曾经的所有都变成了他想抹都抹不去的印记。
收拾好桌上摊开的诊断记录下楼。秦双看了看手表，已经快七点了。虽然晚了些不过还没过吃晚餐的时间。走过清冷的客厅，按下墙壁上的开关，厨房瞬间通亮。把中午吃剩的半个披萨放进微波炉里之后，他打开冰箱门从最下层里取出两个番茄、半个紫包菜、两个胡萝卜和一条黄瓜，打算拌一个蔬菜沙拉。取沙拉酱时，秦双又看到了玻璃瓶一边放着的那个蛋糕盒子，鸢时瞪着大大的眼睛嘴唇微张满面通红的样子再次闪现在他眼前。稍稍顿了顿，秦双神色无差的合上冰箱门。用勺子挖出大大两勺沙拉酱淋在切好的蔬菜顶上。现在这个家里的厨房，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装修的时候基本都是按照鸢时的喜好和习惯来得。双开门冰箱、吧台式调味桌、带烤箱和天然气灶的橱柜、甚至还有一个折叠收缩式的烧烤架...秦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来的底气，不论鸢时怎样否认、逃避，他始终笃定她只是暂时的迷失在了外面的世界，她总有一天一定会回到自己身边。所以，他默默地在后面打点维护好一切。这样哪天她一回头，就是家了。
掏出钥匙打开门锁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了，才一进门鸢时就躺尸似的直挺挺的扑在了自家门厅的木地板上，落地前还不忘护住背上背着的宝贝们——那可是自己吃饭的家伙，摔坏了自己也不能摔着它们。
两个星期没有回过家，地板上虽说拜干净的空气质量所赐没有一点薄灰却泛着生生冷气。鸢时抽抽鼻子，一股子要馊不馊的酸味儿从自己身上冒出来。有多少天没洗过澡她都已经记不清了。所谓摄影师这种职业，真的活得和猪一样。原本自从图片社正式转正后，她就基本上成了一个坐办公室的上班族，每天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像这样亲自扛着相机深入“前线”的活儿，鸢时已经将近一年多没干过了。当时自己自告奋勇的跟chef申请接拍这次的活儿的时候，从Hale看白痴一样的眼神和Helen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就该知道这是多么不明智的举动了。只是，这是唯一一个可以跑得远远的的正当理由。而她，急需这样一个理由。
不知道在地上躺了有多久，鸢时感觉自己都快要和整个地板融为一体了的时候，她终于蹬掉了脚上的两只登山靴。极其艰难的支起身子，举起软哒哒的手拉下墙上的合闸，整个人活像一只蠕虫似的一点一点拱到客厅中央的地毯上。中央空调的威力不是盖的，屋子里很快就暖和起来，鸢时实在是没有再多动一下下的力气了。从到达目的地开始，几乎昼夜不歇的追踪拍摄了近半个月，直到今天中午好不容易折腾回来了，还不得不马不停蹄的赶回图片社把所有没来得及传输回来的相片、影像导出来，登记编号，再进行粗加工处理，整理拍摄手札...连她都禁不住要被自己的敬业感动了。
鸢时在心里默念着要洗澡，要收拾行李，要上床睡觉...不过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一觉醒来的时候，屋子外面夕阳正好。鸢时还有些迷迷糊糊地摸不大清楚状况。从包里掏出手机，十六点四十七。挠了挠严重打结了的头发，起身把包里的行李一一整理出来：相机设备放回暗房；快要捂出味儿的脏衣服全部丢进洗衣机；钱包、钥匙、充电器扔到床上；还有各种残留的食物和包装袋，全部丢掉。最后，把自己扔进淋浴房好好洗个澡。
热水冲在身上的一瞬间，鸢时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细细的水流从发丝一直蜿蜒到脚跟，暖暖的温度恨不得让皮肤里潜藏着的所有细胞都伸展开了。虽然秦妈妈从小教育鸢时，女孩子泡浴缸是很不健康的，在这一刻她着实有点动摇是不是要把家里的淋浴房改成冲浪浴缸用了。
一直在淋浴房里面冲到全身泛红，大脑缺氧到下一秒就会晕过去的时候鸢时才从里面爬出来。擦干净身上的水，换好家居服。她全身发软的坐在梳妆镜前像个老头子一样一脸慵懒享受的长叹一口气。镜面因为染了鸢时身上的热气变得雾蒙蒙的，眼前镜子里的那个女孩，粉嫩粉嫩的脸颊，一双乌亮的眼睛氤氲着水汽，发红的小鼻头下面——看上去软软的朱色的唇。这个唇，上面印着秦双的吻。
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嘴巴，鸢时的神思又游离到了九霄云外，脑子里留下的全是秦双那天微凉的生硬却温柔的触感。秦双脸上有些粗糙的皮肤蹭的自己又痒又疼，完完全全是男人的味道。秦双啊——
楞了老一会儿，鸢时猛地回神儿，小脸瞬间红的和番茄一样了。心里暗骂，许鸢时你真不要脸，居然在想男人。都是二十五六岁的老女人了，居然还思、春！转念一想到是秦双，她的眼神却又霎时暗淡先来。自己到底要怎么面对他呢？那天自己的反应秦双一定全部都看在眼里了，像以前那样拒绝吗？或许那天之前还可以，现在这样做只会显得自己做作又讨人厌。
鸢时一直都认为，自己想着念着的人只有侑樊，不是说心里没有秦双。秦双同样很重要，但她一直都只把他当成很厉害很厉害的学长，温柔聪明无所不能，甚至能给她一种连侑樊都没有的依赖感，就像兄长一样。她一直都这么认为，所以才会坚定的拒绝坚定的离开。但是，那天秦双吻自己的那一刻，鸢时突然发现事情似乎不是那样的，她好像想错了。虽然无比羞愧，但鸢时不得不承认，那个吻，自己那样的渴求贪恋。秦双的触感，秦双的气息，她发现自己该死的享受着。但她仍不愿意承认，也许只是因为太久没有谈恋爱了，也许只是太久没有接过吻，也许自己迷恋的只是那个吻得感觉而不是秦双。
于是，第二天一上班鸢时就飞快的申请出差。她必须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必须让自己搞清楚自己心里躁动的是什么。然而，让她绝望的是，月老大人肯定是看她不爽了。情况的发展越来越超出掌控。一开始鸢时还只是偶尔失神，摸摸自己的嘴角。到后来，却已然发展到睡觉的时候，会不受控制的梦见秦双；梦见那个瞬间；梦见两年前在他们共同的家里，自己累的要死要活的回去。秦双笑着递过热可可浅浅的亲上自己的脸侧。事已至此，就算她再不愿意面对也必须承认，这已经不是“思春”那么简单的事情了，这叫中毒已深。
又一个星期一的早晨，鸢时在按掉第三次闹钟后，果断眯着惺惺松松的睡眼从床上爬起来。鸢时是一个懒人，而且是极其贪睡的懒人，不过上班的时候她从来不赖床。当年同居的时候，秦双就高度赞扬过许小鸢同学的这一品质。鸢时记得当时自己靠着餐桌叼着秦双刚刚烤好的吐司片瞟着眼睛很拽的回答他：
“嘁！什么女孩子早上赖床、起床气都是萌属性纯属骗人的好吧。只有小说里面的女主才能毫无顾忌的赖床撒泼发脾气还人见人疼。这是现实，同志。想赖床，谁养我啊。”
迅速收拾打理好着装，彻底醒过来的鸢时神清气爽的摇着车钥匙颠颠儿的下楼开车去上班，这是前几天出差回来chef人道的给放了假后第一次去上班，她还是很积极的，很爱工作的。车子开出小花苑绕过一个弯儿就是正对Newmarket Street的路口，右边是鸢时最爱的面包店，左边，漂亮的二层小洋楼，屋前的绿茵坪上空空如也。秦双，还是不在吗。
鸢时有些失落。从回来之后虽然本能的还是想要逃避，但是鸢时觉得自己必须和秦双谈谈。可是却发现秦双始终不在家。这不该呀，外国人都很注重心理健康，基本上每个人都会有自己固定的私人心理医师。这就意味着，心理医生的生活异常固定，因为除了定期咨询之外还要确保自己的病人随时随地能够联系到自己。如果不是因为面包店的那个胖老头，鸢时都差点要误认为秦双是受够了自己的矫情，彻底放弃自己了。至于为什么是胖老头，好吧，说起这个事情，鸢时还是很尴尬的。那个老胖子真的八卦的要死，鸢时都不知道是该恨还是该爱的好了——
时间回到鸢时刚刚睡醒的那个傍晚。
家里没有任何存粮，鸢时饿的要死，没办法只能寄希望于街角边的面包店还有剩余的面包可以买回来充饥。路过秦双家时发现他家一片漆黑，心里顿时各种猜测，五味陈杂。怀揣着复杂的小心思的鸢时失魂落魄的推开店门，老胖子笑的阳光灿烂的跟她打招呼，嘴巴絮絮叨叨个不停。架子上果然只剩下不多的三两个面包，鸢时也懒得挑拣全部收到盘子里端到柜台去结账。正准备要付钱，老胖子却说不用了。鸢时一时有点诧异，认识这么久也没见这个老资本家慷慨慈悲过一回儿，别说饶头了，就是脸熟的折扣都没见他打过，怎么今儿个突然转性了。果然，紧接着老胖子就解释——
秦双提前帮自己付了将近两个星期的糕点券。顺带还转告了，他有事要回法国一段时间。
鸢时抱着从胖老头那里拿来的“免费”早餐回到车上，开车去上班。嘴里叼着一个小羊角面包一脸纠结。其实她很想硬气的拒绝秦双的未雨绸缪来着，但是以秦双的性格只怕反而会引起反效果。光是闭着眼睛鸢时就能够想象出他一脸讽刺的表情眼里全是寒冰。从某些方面来说，秦双骄傲固执到霸道。
“两个星期啊...”鸢时在心里默念，不长不短的间隔，巧合而已。
一个多星期后，鸢时心情打好的开着车从市郊的大型仓储超市采购回来。拖前段时间外景拍摄的福，chef这段时间一直都很照顾自己，所有比较复杂的task全部转给了Helen 和Hale，还格外发了一大笔奖金，光看着自己户头上多出来的那两个零鸢时就忍不住呵呵直乐——刚好够买下自己心仪已久的那个镜头还能多出一点零碎。不过，相对的就苦了办公室里的那对活宝。原本鸢时出外景的那段时间里手头的所有摊子就已经匀到他们两个头上了，结果没想到好不容易熬到她回来摊子却越来越大了。Helen都开始怀疑这一切根本就是一个阴谋了，直逼问鸢时是不是贿赂了chef拿到什么内幕。
明天又是周末了，慵懒的英国人绝对抵制加班这种东西。她又可以有打把的时间宅在家里，正好把之前一直想看的几部经典老电影看了，还可以把之前工作的时候顺手拍摄的一些私人照片洗出来。嗯，不错不错。
车子开到路口，鸢时习惯性的扫了一眼那个玻璃房——银色的POLO正正停在绿茵坪上。于是，脚下不小心一溜，差点没把车开上人行道。
他，回来了吗？
一时鸢时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像紧张又好像是期待，慌慌闷闷的感觉让她的鼻尖上微微冒出些细汗，嗓子里干干的像烧着了一样。
鸢时有些无措的呆愣在驾驶座里，车子就那么突兀的横在路中间。
要去见他吗？她不知道。这段时间鸢时就像回到了秦双还在利物浦就自己一个人只身生活在这个小城里的日子。只不过，每当路过玻璃房时都无一不再提醒她秦双的存在，然后不受控制的就开始想他，想秦双和自己之间的事情，想他现在可能在做什么呢。鸢时很肯定，自己是想见秦双的。但是，现在秦双回来了，就在自己面前不过两米远的房子里，心里却瑟缩了。
身后传来几声鸣笛，鸢时猛地回过神，一看后视镜自己挡了后面一辆车子的路。连忙调转方向盘，现在这个位子要想倒回正道上已经不可能了，她只好一咬牙把车上了秦双家门口的停车坪。好了，现在没得选了。车都已经开到人家家门口了，总不能说我借用一下你家停车位调个头就走吧。深吸一口气，鸢时拔下车钥匙，走上门庭。手指犹犹豫豫半天，最后很霸气很纠结的一拳头捶在门铃上。“兹兹——”的声音好久，门内都没有回音。
不在家吗？鸢时觉得自己心里方才膨胀起的气球正在一点一点萎靡下去。
不该呀，车子都在呢。难道，散步去了？怎么可能嘛，除非秦医生转性了。
就在鸢时准备放弃，一脸落寞的转身时——
门开了。
门内，那个身长昳立的身影，英气逼人的脸庞，一如她心里一直闪现的那样。只是——
秦双的眼，那双漂亮的银眸里面，死水一般了无波痕，淡然到鸢时满心满眼的朝气全部都被化作了青烟消散在了空气里。
“有事吗？”疏离的语气彻底蒸干了她心底最后影藏的一丝希冀。
“啊，没，没什么...啊。就，就是看见你的车子，过来看看，你是不是...回来了...”
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了不可闻。鸢时不知所措的垂下眼睛，两只手背在身后死命的搅着。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了。
秦双还是淡淡的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尽收眼底，眉毛不着痕迹的微微皱了一下。好一会儿才侧开身子：
“进来吧。”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长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