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六月》骆彤管

14、骤雨

　　“啊...？”意料之外的邀请，鸢时的小魂小魄还因为刚才飘荡在天边，没缓过神来的眼睛傻了吧唧的瞪着房门的主人。直到看见秦双有些不耐的神色才反应过来，赶紧跟进去。小心翼翼的步子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客厅里，一个整理到一半的行李箱大开着躺在沙发脚边。秦双蹲在地上低头把箱子里的行李一件一件拿出来。他一句话不说鸢时就局促的站在旁边端着颗小心脏看着。等到箱子基本见空了，秦双终于扭头看着她：
　　“还等我请你坐下吗？”
　　冷凝的眼神刺得鸢时心里一缩，又是这样带刺的秦双，她最害怕的最不擅长应付的秦双。默默的挪到沙发的另一角坐下，鸢时勾着腰下巴搁在膝盖上，双臂环住小腿眼睛盯着地板一动不动。从秦双的角度看过去，委屈极了。忍不住心中气结，每次两个人一有什么冲突，她就习惯性的做出这样的姿势，一副可怜要死的样子，像是自己故意欺负了她似的。鼻腔里一声冷哼：
　　“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有礼了。要上茶么？”
　　鸢时两只手收的更紧了。是啦是啦，她知道是自己理亏在先，但是，但是也不用这么欺负人吧！嘴巴这么坏！闷闷的声音回答：
　　“不用！”
　　又是一声冷哼。不得不说，秦双的冷哼可谓出神入会，其中的不屑和嘲讽是表达的干净利落，铿锵有力。绝对的属于气死人不偿命的那一类。看到鸢时的肩膀又缩了一下，秦双心里想着，知道第一时间来找自己还算有良心，不过还是得给点教训让她长长脑袋长长心，多大的人了动不动就想逃避，他不认为自己每次都能够有耐心和信心由着她这么来。

　　抱着小腿好一阵儿，直到鸢时恨不得要把脚上一双圆头鞋看出夺朵花来了，秦双也还是没一点松口的样子。鸢时心里有些慌了，这次秦双真的生气了吗，潜意识里她还是幼稚的像个小女生似的，期待秦双能够过来哄哄她，哪怕是他最常的说两句狠话给她听听，让她好借驴下坡呀。鸢时悄悄把头抬起一点点，借着刘海儿的遮挡一双圆溜儿的眼睛偷偷摸摸的左瞄右瞄，想看看秦双现在是什么反应。结果扫了老半天，压根没见着秦双的影子。她赶紧直起身，秦双什么时候走开了。难道他真的再不理人了吗？！！惊慌之间，脑袋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敲了一下。
　　“嘶——”鸢时吃痛的扭头寻找罪魁祸首。秦双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拿着刚刚敲她的某“凶器”站在她身后，依旧一张寒冰脸。
　　“你乱转什么。”
　　“找你啊...谁要你不见了。”可怜兮兮的声音。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鸢时清楚的看见秦双眼里的冷凝一点一点的融化成暖暖的笑意——虽然脸还是绷的紧紧的。
　　秦双随手把手里拿着的“凶器”丢到鸢时怀里。某只忙不迭的接住，定睛一看一个黑红相间的长方形的盒子，VALRHONA的五月限量礼盒。瞬间后脑勺也不疼了，泪汪汪的噘嘴看着他 ：
　　“秦双....”
　　秦双立马一脸嫌弃的表情，大手抵住鸢时的脑袋：
　　“我妈的医患给她的，不用太激动。”
　　语气虽然恶劣的要命，手上的动作却无比轻柔，手指不经意的揉了揉刚刚被自己砸的地方。然后轻轻推开她，转身走向厨房。
　　“家里没有吃的，叫个B&H的外卖？”
　　鸢时连忙接话：
　　“我，我来做吧！刚从超市回来，买了好多东西，就在车上呢。”
　　秦双看了她一眼，也不再说什么，抬手打开厨房的灯。
　　两个人七手八脚的把车上的东西拎回屋子里，鸢时轻车熟路的从中挑出几样蔬菜扔进水池，挽起袖子就准备操刀。
　　“等一下”秦双从后面跟进来，手里拿着一件围裙，“围上。”
　　然后自然的帮她穿上。系绳子的时候秦双的鼻息全部喷在鸢时的后颈上，热热的痒痒的，很不自在。不自觉的缩缩脖子，却被秦双一把擒住了动作：
　　“别动，绳子打搅了。”
　　被他触碰过的皮肤像被烙铁烫过了一样，一股一股的热不停的往里钻，火辣辣的疼。鸢时的脸浮起异样的红晕。等秦双终于弄完手里的动作时，一抬头就看到连耳根子都已经红到发软的某人。皱皱眉：
　　“不舒服么？”
　　说着，上手一伸就探向她的额头。鸢时当然不可能让他现在碰到，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到底是为什么会这么不自在。赶紧挡住秦双伸过来的手，飞快的躲到一边：
　　“没什么没什么...刚刚拿东西热的，呵呵。”
　　秦双见状也不追究，只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鸢时低头一心一意的切菜，每一个蔬菜都被切成等量大小的细丝，精美的堪比工艺品。脸上的红潮半响都没消掉。她忍不住在心里暗暗的骂自己怎么这么没定力，一面却又为方才秦双的一举一动偷着乐。VALRHONA的五月限量礼盒是VALRHONA配合法国的五月铃兰节推出的特别产品，秦双都记着呢。
　　大概还是上大三那一年，鸢时和秦双认识还不久，趁着五一的三天假期跟着秦双去法国旅游。那是鸢时第一次去法国。五月一日的巴黎每个角落都挂满了铃兰花，那是不同于平时的纯白的浪漫之都。在戴高乐广场，她蹲在台阶上拍身后香榭丽舍大道的街景，一回头，秦双手里拿着一只滴水的铃兰和一条VALRHONA的巧克力微笑着用法语对她说，愿你一生幸福。风度翩翩，款款深情，瞬间就让她想到了那句诗——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鸢时还记得当时自己还傻呵呵的一边含着巧克力一边对秦双说，“学长，你真浪漫”。喜欢上VALRHONA的巧克力，也是从那时开始。虽然VALRHONA在高档巧克力遍地开花的巴黎只能算是二流产品，但在她看来却是最香醇绵长的。
　　终于切完了所有的菜丝，手边却没有可以用的大玻璃碗。鸢时习惯性的拉开右上方的碗橱，一摞整齐的玻璃碗从大到小依次叠放着。和自己家里摆设的一模一样。鸢时眼眶又有些发红了，心里酸酸的恨不得挤出大把大把的水来。所有的所有的全部和自己习惯的异样。秦双他到底...在这个屋子里，鸢时几乎都怀疑时空倒流回了两年前，明明家具的摆设，装修全部都是新的，但全部都有意无意的暗合自己的喜好。抽抽鼻子，鸢时加快手下的速度，他才奔波了回来，应该很饿很累了。
　　菜刚在桌上摆好，秦双也一身清爽的从楼上下来了。半干的毛巾挂在脖子上，刚洗过的头发还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软软潮潮的样子让他比平时看起来更加柔和亲切。
　　鸢时盛好饭递给他，然后袖手坐在一边。秦双微微皱眉：
　　“你不吃吗。”
　　“嗯，中午吃的很晚的。现在一点都不饿。”
　　“……”

　　秦双吃饭的时候很安静，慢条斯理的。每一口都细细的嚼，偶尔碰到喜欢的菜还会像模像样的停顿一两下，优雅而悠闲。完完全全的法国人风格。以前上学的时候出去聚餐，他这幅做派没少被同去的人调笑，真当自己是美食家呢。然后下一次一如既往。
　　在这一点上，鸢时却完完全全和他相反。风卷残云，专心致志，完全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架势，全然没有一般小女生吃饭的矜持。比如现在，她拿过放在一边的VALRHONA撕了包装，馥蜜浓郁的香味。信手挑出一颗就放进嘴里跟啃黄瓜一样咬的嘎嘣脆，一盒巧克力迅速就空了一半。所有每次在一起吃饭，鸢时都会嫌秦双磨叽。
　　“这次外拍去哪了？”秦双支着筷子，不动声色的打断正大快朵颐的某人。只怕自己再不出声，她真得一口气把整盒的巧克力都吃完了。
　　手下撵巧克力的动作缓下来，鸢时愣了一下，老老实实的回答：
　　“阿富汗，阿姆河。”
　　话音刚落，秦双两道视线就跟镭射光一样差点没把她给烙穿了。鸢时赶紧结结巴巴的解释：
　　“不是，这次不危险！真的...一点也不！就跟乌吉交界的地方有点乱....就一点。我们什么也没碰上的....”
　　越说越乱，秦双的脸色黑的跟碳似的。
　　“工作嘛....没办法的....啊...”继续垂死挣扎。
　　结果——
　　秦双狠狠把筷子按在桌上，端着桌上的碗起身走向厨房。“啪”的一声脆响，直接给她判了死刑。
　　鸢时急急慌慌的跟上去，嗫喏着企图二次申诉。可是所有的言语到了嘴边都被秦双一身的煞气冻住了。
　　“工作？你多久没有接过外拍的工作了？”秦双手里的东西全部甩到橱面上，转过身死死的瞪着她。眼里满满盛着的不是怒气，而是一片死寂，空洞的好像再也辨别不出世界的色彩。
　　“许鸢时，你为了躲我，连命都不要了！是不是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个李侑樊，你谁都不关心！谁都不在乎！”
　　他身上传来的那样绝望的气息几乎让鸢时溺毙，灰蒙蒙的眼睛让人不敢直视。鸢时觉得只要稍微触碰一下，秦双下一秒就会如玻璃般碎成一片一片的再也无法复原。她知道，她伤了他的心，重创。
　　看着哑口无言的鸢时，秦双自嘲的一笑：
　　“许鸢时，你真自私。”
　　然后把她一个人丢在身后，大步离去。
　　大门重重合上的声音震的鸢时整个人一惊，一寸一寸的转过头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秦双早不见踪影。厨台上还留着一片狼藉，提醒着她分分钟之前急转直下的小幸福。鸢时小心翼翼的收拾打翻碗筷，眼泪珠子就大颗大颗的砸了下来。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明明是想来跟秦双和好的，明明是想告诉他自己好像真的喜欢上他了，为什么总是会惹秦双生气呢？为什么自己总是做好不，总是伤害别人的心情？侑樊也是，秦双也是。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手里抱着碗脏兮兮的蹲在地上，鸢时再也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起来。

　　门外，秦双坐在门廊的台阶上没有走远。脸上是鸢时从不曾看见过的痛楚和忧伤。听着门里隐隐传出的哭声，秦双闭上眼，鸢时，我到底要那你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