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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温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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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送别侑樊和小容之后,鸢时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轨。
假日结束后上班第一天,鸢时端着咖啡刚走进办公室就接受了两道故作惊异邪气十足的目光洗礼。同办公室的Hale 和 Helen 照例每年一次的圣诞结束挤兑鸢时。不过,Hale和Helen实际上都是很好的人。调侃归调侃,每年圣诞两个人都会热情的邀请鸢时一起过节,虽然每年鸢时都斩钉截铁的拒绝了——毕竟不会有人在别人家家族团聚的还乐颠颠的去凑冷热闹。
鸢时很喜欢这个办公室,偶尔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总是义不容辞的帮助她的幽默随和的同事,长了一张扑克脸但实际上很有才心很软的chef。大家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开心,就像家人一样。对于一个人常年呆在英国的鸢时来说,这些朋友就是她最大的安慰。尤其在度过了这样一个可谓心力交瘁的假期之后,重新坐在生气勃勃的办公室里,鸢时几乎是含着无比感激的心情。
每天早上来到办公室,一边编辑整合各种最新搜集的资料,一边和Helen、Hale闲聊。中午一小时的lunch time三个人和隔壁办公室的几个人一起在楼下餐厅简单用餐顺便交流八卦一下。然后下午三四点的时候三十分钟的coffee break可以中途休息一下晃个神儿。斯磨到六点就正式下班了。平静而平凡的一整天,就像白开水一样淡淡的维持着。
所有的一切都看起来和以前一样,但实际却有些东西一点一点变的不同了。变化伴随着不稳定的因素就像在岩壁上钻出了一条小缝的嫩芽一样,娇弱易碎却异常坚韧强健,让整个岩壁都隐隐产生了不安的预感。
下班后,鸢时在顺道的超市买完晚饭需要的食材,开车回到公寓。楼下的长椅上倚着一个身影,修长的两条腿随意的交叉伸展。今天也不例外吗。鸢时有些气闷,从副驾驶座上抱起牛皮袋子下车。
秦双听见锁车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收起手机起身走过来很自然的接过鸢时手中的袋子。低头看了眼袋子里的东西:
“唔,牛肉、胡萝卜、西兰花...今天晚上看来是油焖杂烩,虽然我不怎么喜欢西兰花,不过挺营养的。”
鸢时忍不住翻翻白眼,又不给你吃,哪那么多话。他还真是没把自己当外人了:
“我倒是不知道心理医生原来这么闲。”
秦双还在研究袋子里的东西,漫不经心的回答:
“是挺闲的...怎么又买甜甜圈了,你真不怕长脂肪啊。”
“你管我”鸢时没好气的抢过袋子,“我说秦医生,你隔三差五的从利物浦大老远的跑我这里来就为了蹭顿饭。我倒是不知道自己下厨的工艺如此精湛了。”
秦双也不急着辩解,一副悠闲的样子自顾自的往楼上走:
“精湛,说不上,总体来说勉强达标。”
真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什么效果都没有。鸢时很是头疼的看着前面的身影,自从圣诞节之后,秦双几乎每隔两三天就要跑到自己这里来一趟。每次来了也不过蹭一顿饭,前言不搭后语的聊两句,然后再打道回府。没有任何表示,也没有任何明确的动机。就好像关系不错的老友,偶尔会会面。但是,他们两个之间,貌似实在没有这么简单而纯粹的关系。鸢时着实不知道要怎么去定义她和秦双现在的这种状态。她没有办法拒绝,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给过自己任何理由和借口。她只是觉得这样不好,这种微妙的关系,或许就像侑樊说的那样,很危险。
进屋后,两人换好鞋子收拾好东西鸢时不再理会他,直接进了厨房准备晚餐。秦双一个人在屋子里趣味十足的到处溜达。今天他对放在客厅角落里的书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蹲在半人高的架子前细细摆弄着上面的东西。
“《Tempest》、《Los Dos Extranjeros》、《The Chrysanthemum and The Sword》...这都什么杂七杂八的...《菜根谭》?嗯,《素履之往》、《哥伦比亚的倒影》、《温莎墓园日记》...”他很认真的扫过一本本书棱,从莎士比亚、爱情小说到社会学研究,期间还参杂一两本心灵鸡汤。真是有些摸不清那丫头的兴趣取向,什么书都有,可谓来者不拒。如果说,从一个人看的书可以显而易见的看出书的主人的性格,那鸢时绝对是性格最纠结的那个。说她很感性,但其中不乏像《Big Ideal》、《Amusing ourselves to death》之中无聊的要命的学术书籍;说她很理性,诸如《温柔的夜》、《长恨歌》这种样子的书又看起来实在不想。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点的话,没有类似于《数学史》这种绝对物理化抽象性的理工类书籍算不算呢?
秦双从书架上随手抽出一本书,躺进懒汉沙发有一下没一下的翻弄起来。厨房里传出电磁炉兹兹的声音,嘴角边忍不住挂起一丝笑意,他从空气里嗅到温暖的味道。余光不动声色的锁定着不远处时而游刃有余时而手忙脚乱的背影,秦双不禁有些晃神儿,好像时光的错乱让他回到了两年前的生活又好像是连接到了未来——他一直梦想中的未来。
鸢时端着盘子走出来的时候正看见秦双若有所思的神态,眼神游离,虽然拿着书但明显眼睛没有聚焦在书页上。她不得不承认,秦双确实很出众,不是帅气还是一种让人着迷的气息。秦双的爸爸是移民到法国的华人,后来在大学里邂逅了他的妈妈,一个很典型的法国姑娘。或许是这个原因,秦双生的一头漂亮的黑卷发,脸上的轮廓兼具了东方人的柔和和西方人的硬朗,鼻梁英挺,一双银灰的眼睛明显遗传了他母亲的基因。他说不上有多英俊,但是却有股与生俱来的气质,明明一身锋芒,尤其是那双犀利的眼睛,但同时却有股奇妙的温润谦和很巧妙的敛住了他的尖锐。就像一块上好的水沫子,色醇而气冷,不过同时也让人看不通透。
鸢时摆好餐盘,一边撤掉围裙一边走过去抽走秦双手上的书,瞟了眼封皮,是木心的《哥伦比亚的倒影》:
“大少爷,饭做好了,请用膳吧。”
秦双一时没有动,窝在沙发里保持着方才那个表情的抬头仰视着她。鸢时被他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那种害怕畏缩的感觉又从心里冒了出来,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透明的。
“傻坐着干什么啊,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帮你端过来一口一口为你啊?”鸢时迫切的想要打破这种气氛。
这次秦双终于给了反映:
“不错,还算有悟性,快端过来吧。”
方才的那股战栗因为这句话瞬间就蒸发掉了,鸢时毫不客气的扔了他一对硕大的卫生球。转身挪回餐桌旁,爱吃不吃,谁伺候你了。
秦双动了动腿,起身走过去坐到鸢时对面开始消灭晚餐。
“什么时候喜欢看木心的书了?”他一边戳着盘子里的牛肉条一边挑起话头。
“欸...一直都有看,只不过现在把以前看过的都收罗到了一起罢了。”
“嗯...雨过天青云开处,者般颜色做将来?”
鸢时怪异的看他一眼,拿筷子的手有些僵硬。
“怎么?”秦双一脸平静的回看她,神色里没有一丝不自然。
低下头拨弄自己盘子里剩下的西兰花:
“没怎么...没想到你也会看这些文人调子。心理医生不是绝对科学的么,从解剖学的角度分析什么的。”
“这么说也没错,不过不矛盾”秦双吃掉最后一口青椒放好筷子,“文学作品作为那些文人的抒情表意,实际上也是他们内心的表现。而他们之所以被奉为文学大家,那也是因为大量的人能够有赏识他们的作品。换句话说,也就是有大量的人能够与这些作品产生心理的共鸣。这实际上就是一种共有心理。书往往能反映一个人的性格。读这些书能够帮助我更好地掌握我的病人们的内心活动,非常科学,”
“被你一说,春花秋月瞬间失色了。你还是别看的好,不然那些作者都该悔青肠子了。”鸢时心不在焉的堵他一句。
秦双看着她手下的动作,眉头微锁,眼底有薄薄的一层凉意:
“从文学角度来讲,我也很欣赏他的作品。”
声音有片刻的停顿和冷凝,而后道:
“至少,他对于越窑夗的遗憾,我感触颇深。”
手下的筷子猛的掇在了盘子上,鸢时的唇色发青,看着眼前的餐盘,微凉的西兰花和牛肉被开始凝固的菜油黏在盘底。她突然觉得异常恶心,胃里刚刚吃下去的食物好像在翻滚。
“呵,是嘛”鸢时的声音有些走调了,微微弯起的嘴角不动声色的轻颤着,“你说的,这也是大众心理。不是吗?”
她抬起头直直的看向秦双的眼睛,眼底一片易碎的昭然。
秦双看着那双眼睛,鸢时在机场对自己说的话又在脑海中响起。他又一次犹豫了,秦双不知道自己现在的举动是不是正确的,到底应该退还是进,他现在面对着鸢时真心手足无措了。关心则乱,一点错都没有。向来沉稳自信的秦医生对自己的决定开始产生动摇和怀疑。
两人一起把桌子收拾干净之后,秦双负责刷碗。鸢时坐在客厅里胡乱翻着按着电视遥控器,两人一时无话。不一会,秦双洗完碗碟擦干净手走出来。他看了看缩在沙发上神思游离的鸢时,想了想伸手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
“我今天先回去了。”
鸢时闻声看了看墙上的钟,七点刚过,比以往早了许多:
“嗯,早点回去吧。路上慢点。”
秦双不做声点点头,他又扫了一眼书架,走过去拿起吃饭前被鸢时随意搁在最上面的书:
“这本,借我拿回去看看。”
然后也不管同不同意就转身向门厅走去。换好鞋子,他看鸢时仍然缩在沙发上没有丝毫挪动的意愿,心里默默,然后突然报复似的对她说:
“对了,还忘记跟你说了,我下个星期,诊所就搬过来了,老居民还请多指教啊。”
听着里屋发出来的噼里啪啦一阵手忙脚乱的动静夹杂着鸢时明显被惊道的尾音,秦双脸上少有的露出阴谋得逞的笑意,抬手开门离去。
他着实很期待一个星期以后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