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六月》骆彤管

10、自由

　　那天，小容走后鸢时一直在床上坐到了天亮。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松动，但是鸢时自己潜意识里却仍然想要逃避。
　　第二天一早，鸢时看着时间认命顶着不满血丝的眼睛和熬夜后一头油发送侑樊和小容去机场。机场门口，秦双准时与他们碰头。一下车，秦双看着她一副刚刚磕完药的瘾女子颓废像，眼色一沉然后露出一个讥讽的表情。鸢时假装什么都看不见，转头帮小容把车里的小件行李拿出来。
　　趁着小两口去换登机牌的时间，秦双站在鸢时身边，嘴角微动：
　　“嚯，怎么，旧情人要走了，心有不甘么，一脸晦气。”
　　鸢时最近对他的这种挖苦已经越来越能应答如流了，本来她也不是口拙的人：
　　“是啊，怎么办呢，倒贴都不要。”
　　“哼，谁会要自降身价的女人。”
　　鸢时抬眼扫了他一下，瘪瘪嘴不接话茬。
　　又过了一会儿，眼见侑樊他们已经办完手续走过来了，鸢时突然小声对秦双说了句什么，然后抬脚迎上前。
　　秦双看着鸢时一步一步稳稳向前的背影，有一瞬的愣神——她说：“秦双，你曾经说婚姻无关爱情，我好想有点明白了。”
　　第一次无法完全的明白鸢时的意思。婚姻无关爱情，这是不是说明她终于释然了呢？还是，她决定另一次远离，远离自己？

　　侑樊看着迎面走过来的鸢时，她刚刚又在和那个叫秦双的男人说些什么呢？手中的机票紧握，侑樊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困惑。这一次来英国，原本是想要和鸢时说清楚，让她彻底放开。可是为什么马上要离开这个国度时，他却迷茫了，侑樊一直以为自己很清醒，一直认为自己早已下定决心。可是，真正看见鸢时站在自己眼前，和别的男人站在一起，那么鲜活，他会觉得那么不舍，放不开的，到底是鸢时还是自己呢？自己专程的跑这一趟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鸢时在冲自己笑，眼里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冗余。左手突然传来一阵温暖，侑樊低头看见小容坚定的眼神，清亮的目光刺伤了他的内心。这是自己的妻子，自己选的妻子，是自己怎样都不可舍弃的责任和家庭。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是么。
　　“鸢时，这次谢谢你了，难得假期都贡献给我们了。”
　　侑樊习惯性的笑笑，粉饰太平，
　　“有时间，还是回国看看吧。让秦阿姨她们安心一点。”
　　两句相安无事的客套话。
　　鸢时晃晃脑袋：
　　“所以，我家老太婆果然还是让你下通令来了咯？”
　　“都已经大了，能让他们省省心总是好的。说到底，也就许叔和秦阿姨能纵着你一个女孩子这么在外面折腾。”
　　果不其然，正经话没两三句她已经不耐烦了——塌下眉毛，皱着鼻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调脸对小容说：
　　“小容，你以后可小心了。侑樊其实可妈婆了，一天到晚能念死你的。”
　　说完还不忘鼓自己两眼，神色里透着一线灵光。
　　眼前的女孩，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俏皮。永远那么充满活力，就像一只白茸茸的红眼睛兔子，让所有看到她的人都不禁感染上几分欢喜。曾经多么想能够一直一直守着这只小兔子，可是那么跳脱天真的小家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跑的那么远了，远到自己反应过来时已经遥不可及了。
　　他还记得，大二那年暑假，视频里的鸢时跟自己吹鼻子瞪眼睛耍着赖皮非要自己回Y市——那是侑樊爷爷家，也是鸢时老家。侑樊不甚在意，假期由于系里和自己相熟的一个副教授刚好和一家软件公司签了一个合作，叫自己留校帮帮手。对一个大二学生来说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他早和鸢时说过了，哪里想着这丫头片子临放假了揪着这件事儿胡闹的紧。他只当鸢时是一个人嫌无聊，视屏里三言两语的应付着对付了。闹了一阵儿，鸢时也就不再折腾了，不过偶尔发来一两条酸溜溜的短信恶心他一下。那一段时间，侑樊正忙在头上，也就没有分太多的心去管她，只想着等忙完这一阵再去好好安抚一下就好。毕竟鸢时虽然嘴上总是不饶人，不过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什么事重要她心里明镜儿似的，就是不肯服输罢了。他相信，鸢时总是理解的。
　　可是，李侑樊没有想到，自己自以为的那个稍稍“安抚一下”那次以后真的就全部成为了自己心里的“自以为”，再没机会说出口。
　　一个多月后，他手里的事情基本都完成，就剩下一些收尾工作。终于闲下来，拨通鸢时的电话，却怎么都打不通。侑樊心里奇怪，隐隐有不安的预感，翻出许家的电话，电话接通后是秦阿姨接的。接下来电话那头，秦阿姨的声音就像一个重磅炸弹一样把他一瞬间炸的面目全非——
　　“小樊啊，好久没见你打电话都家里了嘛....你说鸢时啊？她手机怎么了....那丫头没告诉你么？她今年下半年就要去英国啦....下周就走...”
　　最终，鸢时走的那天他还是没有赶去送别。侑樊不得不承认，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无声的发泄自己心中的怒火。因为那时的他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怎么好好的就突然要离开呢？为什么鸢时连一点反应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为什么要让自己从别人的嘴里得知她要远走的消息？
　　眼前鸢时挤眉弄眼的样子又让他想起了当时她临走前发给自己的最后一条气场十足的简讯。原来两个人绕着大半个地球游走了这么多年还是回到了原点。

　　侑樊深深浅浅的眸光闪烁，又是那种鸢时看不透的表情。侑樊到底在想什么呢？她轻咬住下唇，昨晚小容临出门前说的话还依稀留在耳边。我的决定锁住的是你的自由。如果是那样，除了舍弃，真是已经别无选择。
　　秦双的手从后面搬住她的肩膀，扭头正对上那双高傲的眼睛，冷毅而温柔。沉稳的力道透着他手掌的余温让人安心。又让秦双费神了，不好不好。鸢时打起精神冲秦双大大的一个笑容，然后轻松的语调催促侑樊和小容：
　　“好啦好啦，快走吧，登机口在B12，要上三楼呢，赶紧吧。”
　　回手撰紧那双大手，她不敢回头细看秦双此刻的表情，拖着他带头走向二楼的传送电梯。拜托，秦双，一次就好，再借我一次勇气，让我亲手还他自由。

　　安检口，真的是最后的道别。小容拉着鸢时的手絮絮念着各种家常话，昨天晚上的促膝长谈，两个女孩真正互相交了心。其实，如果两个女人都是真心爱着那同一个男人，比起争风吃醋，更多的应该是心灵上的惺惺相惜。
　　秦双和李侑樊两个人，到了最后还是不对盘，两两相看怎么都是个不顺眼。最终，还是侑樊先沉不住气了——
　　“秦先生，这段时间我还内人承蒙关照了。鸢时和你好像关系挺好，这么久以来，也麻烦您照顾了。”
　　绵里藏针，笑里带刀。他果然还是不放心，眼前这个男人，藏得太深了。
　　李侑樊的心理活动，秦双这厢却看得分明，心中不禁冷哼，薄唇微动：
　　“李先生说笑了，鸢时的朋友当然就是我的朋友，无所谓照顾。还请一路小心。”
　　“鸢时到底是个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不方便的多了。秦先生可要多多关照一下，我带秦阿姨谢过了。”
　　秦双眯起眼睛，危险的神色又隐隐浮现。李侑樊依旧毫不退让的紧盯着他。
　　“李先生多虑了，鸢时在这里过的非常好。当然，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非常乐意。毕竟，我对这丫头可爱惜的紧了。”
　　言下之意，你没有资格说教。
　　李侑樊的脸色瞬间苍白。
　　正是剑拔弩张，广播里又一遍催促了即将登机的信息。鸢时拥抱过小容，插入两个男人中间：
　　“快过安检吧，一会儿真来不及了。”
　　两双眼睛颜色各异的看着她，鸢时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侑樊有细细打量了她一会儿，轻舒一口气，牵起小容的手：
　　“嗯，那我们走了。”
　　然后转身走向安检，最后一步——
　　“侑樊。”鸢时突然叫住他，他回头，却猛地感到腰间一股大力紧紧地扣住自己。怀里突如其来的温软，让他瞬时屏住呼吸，所有的意识全部都只剩下两个字，筝筝。
　　鸢时死死拦着侑樊细瘦的腰，眼泪悄无声息的埋进他的领子里。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放纵。侑樊，让我抱抱你，一下下就好。她感觉到侑樊的僵硬，心里又记起小容的话——
　　“鸢时，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能变成婚姻。侑樊爱你，但他有责任。如果你还爱他，请你成全。”
　　——
　　她笑着踮脚凑到侑樊耳边——
　　“亲爱的侑樊——”
　　是的，我还爱你。
　　“新婚快乐——”
　　是的，我成全。
　　“百-年-好-合。”

　　所以，我放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