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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聪明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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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嫦歌
钟铃兰得了画卷,满心欢喜的回到台下。然而环顾四周,却不曾见到安濯曦的影子。
正当她想去别处找找时,只听菱歌台上“哐当”一声,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姑奶奶不干了!”一个泼悍的声音由台上传来,钟玲兰回身瞧去,竟是那同行的孙玉照。
只见那孙玉照将手中的长戟往地上一摔,回身指着一旁与她相配合的抚琴女子,怒喝:“你耍我!你昨日与我说的根本不是这首曲子。弹这么一个苦兮兮的曲子,是要本姑娘舞作败军之态么!”
那抚琴的采女不慌不忙的抬起眼,扬声道:“你舞你的戟,我抚我的琴,讲究的是相互配合,稳中求变,你若能将气势盖过我,我自然会随着你的步子将曲子由缓转急。”
孙玉照的脾气本就直,听她这么讲更是火气上窜,脱口:“你就是没安好心!故意弹这么一个怨妇曲子!”
抚琴的采女一拍琴面,站了起来,言辞凿凿:“孙玉照你好大的胆子!此曲乃是太后在先皇病重期间为求上苍保佑而作,你竟敢称其为‘怨妇’,岂不是想先皇之灵不安吗?”
说着,她又转向礼官,说道:“民女斗胆请求大人将此等刁妇拿下!”礼官愠怒,向左右使了个眼色。
孙玉照出身将门,虽不懂得人情世故,但是对于作战脱围却是信手拈来。之间她迅速俯身后退,一手顺起地上的长戟,另一只手直向那抚琴女子抓去。
谁也不曾预料到选秀会出了这般事情,台上台下均是慌作一团。
正当众人大惊失色之时,菱歌台外悠悠的传来一缕笛音,时缓时急,曲调悠扬壮阔中夹杂着一丝宁静。
只闻笛音却不见吹笛人,更是给人多了几分遐想。
“《戍归》?”台下有颇通音律之人道出了曲名,“原是琵琶曲,不想改作笛音竟如此妙不可言。”
《戍归》——意为戍边将士凯旋归朝前,最后一次在边关祭奠战死的士兵——凯旋归去的喜悦与作别亡魂的落寞相融,百味陈杂之感溢于言表。
而方才还大动干戈的孙玉照似是对此情此景别有感触,此刻已随着笛声舞起了手中的长戟,英姿不凡。每一个起落回转,都配合得极其完美,将一曲缅怀之音演绎得淋漓尽致。
当最后一个音归于平静,孙玉照也以一刺冲天的姿势收尾。
一方作罢,而另一方却还未露面。
片刻后,只见一名公公躬身请着,这才见一名女子从园外颇为犹豫的转进来。
那女子远远走来,衣袂微扬,发上的银簪在阳光下紫光熠熠。
一名画僮迎上来,奉上一张画像。安濯曦手指一颤,差点将画卷掉在地上。
她并未露面,画师如何作画?
展开画卷,画面上并无人物像,只是用浓黑的笔墨简单的勾勒出一弯长廊,其中一根廊柱后依稀可见一抹倚柱而靠的身影。那人手持一支碧绿色的笛子,发髻用簪子简单的挽在一侧,簪头的一点莹莹紫墨尚未干涸。
自从过了技选,安濯曦便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以至于钟玲兰在她身边连唤了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姐姐是有心事吗?”铃兰问。
安濯曦在一片枫叶林边停下,叹了口气:“真不应该赌那一口气。”
说着,将袖中的玉笛拿出,掷向林中。
“姐姐。”钟玲兰一惊,下意识去捡,却被安濯曦拦住。
“一管哑笛而已。”濯曦淡淡。方才,若不是被林伊等人诋毁唐州的言语所激怒,她怎会打乱自己“无音”落选的计划;本以为只要不露面便不会有画像,谁想画师却写意出了一副“笛音图”。
如今悔恨,怕是……
正想着,眼角瞥见枫树林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她示意铃兰噤声,然后小心翼翼的细细看去——前方不远处有两个人,一个是同为选秀的采女装扮,另一个则是礼官之一的周伯仁。那名采女将手中的一卷画卷以及一个精致的小箱子急切的推给那名礼官,满面讪笑。而那礼官倒是一个劲的摇头,可那眼神却不曾离了那只小箱子。
不用想也知道在做何勾当。
铃兰牵了牵濯曦的衣角,蹑声:“姐姐,我们走吧,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没事,那周伯仁乃是个贪财怕事的庸人,因做了做了辅佐亲家,才会得了这么个闲职。”濯曦突然想到了什么般,喜道,“你先回暖阁吧,我去去就回。”
铃兰还来不及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见安濯曦提着裙子,转身向林子后方绕了去。
“周大人,”清灵灵的一唤,正忙着遁走的周伯仁着实被吓了一跳,当下一个踉跄,“大人当心。”
周伯仁抬头瞧去,竟是本届秀女中的安濯曦,想到方才与另一名秀女暗中交易之事,顿时冷汗涔涔,赶忙后退了一步:“老朽当真年岁大了。”
安濯曦道:“大人走得这样急,定是有烦心事。”
“我、我……”周伯仁一惊,连说话都微微结巴。
“如今得了画像的采女的共有二十八人,这多一张少一张的都不是闹着玩的。”安濯曦瞧着周伯仁一点点变白的脸色,笑得从容。
“不懂采女在说什么。”半晌,周伯仁挤出了几个字。说着,便转什么欲走。
“大人莫急。”安濯曦微微上前,压低了声音:“濯曦现有个主意,可为大人分忧。”
周伯仁一愣,问道:“为何?”
安濯曦垂下眼帘,淡淡道:“因为,濯曦不想做笼中金鸟。”
“你有何主意?”
“很简单,大人将小女子的画像与那名采女的画像移花接木,便能得个两全其美。”
周伯仁抬头打量了安濯曦半晌,点头应允。
薄如蝉翼的月影纱从宫殿门口依次荡开,端坐在玉座的美人面容柔美娴静,正凝眸仔细翻看着一幅幅刚刚送来的新入选的采女图。
“娘娘劳神了,先歇歇吧。”一旁的宫女笼春奉上一盏参茶。
“百众之人里竟挑不出几个中意的人来。”嘉妃将手中的画卷甩在一边,接过茶盏,“这些个礼官们八成是受了那两位的恩惠。若是真将这些画卷中的人选入宫,这后宫众人还不得以为本宫徇私,特意挑了些平庸的之辈。”
“也不尽然。”笼春看着摊了满桌子的画卷,道,“奴婢方才倒是瞧见了几位出众的。那名钟采女格外出挑,与北宫里的那位可谓是不相上下。”
“住口!忌讳什么你说什么!”嘉妃出声呵斥,“早晚把你送去奴巷断了舌头。”
“奴婢知错了。”笼春一惊,忙道。
嘉妃白了她一眼,回身继续看着画卷:“礼官们也不傻,总归还是会挑些出众的来交差。他们捞钱捞够了,剩下的难题便抛给了本宫。”勾着金丝的护甲在桌案上狠狠地划了一下。
正说着,太监入殿来报,太后正往珠鉴宫这边来,而且已经快到了宫门口了。
嘉妃一听,赶忙理了理衣饰,命笼春收拾好画卷,迎出门去。
翠满珠玉的凤冠在半人高的矮花树排开的甬道中穿梭而过,簌簌作响。
“太后当心着点。”宦官细声带笑的不时道着,只偶尔能听到一个慵懒的声音“嗯”一声。
“罗大人当真是比哀家还有闲工夫,还有心思邀哀家共同来观选秀大典。”太后眉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岁月的痕迹在她的眼角留下了淡淡的细纹,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依旧明亮,带着难以言表的压迫力,“改明儿和皇帝说说,定要派你个不得安枕的职位。”
“太后您可饶了微臣吧,微臣也是受人之托。这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刘大人吃不准圣上的心性,急得火烧眉毛的托微臣出主意。微臣卑微,哪敢揣度圣意,皇后娘娘又凤体违和,只得斗胆求了太后娘娘前来坐镇,”罗大人忽的压低了声音,微微迟疑,“而且这批秀女入宫前闹了些乱子。”
太后“唔”了一声:“哀家亦有所耳闻,是该安置几个稳妥的人在皇帝身边。罢了罢了,想当初哀家入宫的时候,也是她们这般年岁,算算也有三四十年了……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太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泛起一丝哀伤,不再言语。罗大人小心瞧着太后的脸色,也是不敢多话,低头跟在后侧。
转过了假山,便瞧见珠鉴宫的宫门。在这人迹罕至的外宫,被翠浓春柳环绕的珠鉴宫仿若沙漠中的一方绿洲,生机盎然。
“臣妾参加太后。”嘉妃迎了出来,礼了礼。
“平身吧。选秀之事多劳你操劳,敏敏你辛苦了。”太后唤着嘉妃的乳名,笑容慈厚。
嘉妃受宠若惊,慌忙道:“太后言重了,本是臣妾分内的。”
“是啊,分不分内的事你都能做的妥帖。着你协理六宫,当真是令所有人都省心。”太后笑道,“已经让你平身了,快别跪着了。笼春,快扶你家娘娘起来。”
笼春忙上前去扶,却在接触到嘉妃的手指时暗暗一惊——才这么会儿功夫,娘娘的手里竟全是汗。
众人拥着太后入了正殿,负责选秀的礼官早已列位整齐的站好,在太后与嘉妃入殿时齐刷刷的跪拜,高呼千岁。
太后在主位坐下,嘉妃侧身坐于其侧。
“选秀进行得如何了?哀家想先瞧瞧。”太后道。
“回太后,如今‘技选’已完毕,共四十九幅入选采女画像,现已呈与嘉妃娘娘。”礼部尚书颜勇答道。
太后点点头,眼神瞟向一旁的嘉妃。
只见嘉妃给待命一旁的笼春使了个眼色,然后缓缓起身,恭敬答道:“回太后,画卷臣妾已看过半数,确有一二合意的人选。”说着,那边的笼春已经捧了画卷归来,恭请太后过目。
“嘉妃果然好眼色,这几名采女无论家世还是模样均是出众,”太后翻看了前面的几张,赞叹一番,而再往后翻了几张便蹙起眉头,摇摇头,“后面的人显然逊色了不少。不看了不看了,皇帝初登基,不宜在后宫上过于铺张,就前面的那些人便好。”说着放下了画卷,挥挥手命一旁的宫女捧了下去。
“只有三人,会不会寥落了些。”嘉妃道。
有太监捧着“桐花秀册”入殿,跪在殿下。罗大人从太监手中接过“桐花秀册”,奉于太后。太后翻开秀册,只见里面多数采女的名字已被朱笔勾掉,而她便以手指贴着字迹游走,看得颇仔细。
分立两侧的嘉妃与罗大人也陪同她看着。太后连翻多页后,忽在一个处停下,念道:“唐州。安濯曦。”一时间微微有些诧异,“哀家没记错的话,唐州是三十年前刚从夷南拓落人手中夺回的,这——”
“如今唐州百姓身上流的是我大寅的血液,”罗大人道,“就是天高皇帝远了些,对其总要有个牵制。”
太后沉默片刻,眼里瞬间转过万千神色。大殿里众人此时均是屏气凝神,似乎在等待见证一个人命运的转变。
垂首立于殿下的周伯仁却是比其他人更为紧张,眼神一会小心的瞧着太后,一会心虚的瞟着后殿的方向,脸色压抑的沉默中一点点的白了下去。
“颜、颜大人,下官身体不适,先、先退下……”周伯仁碰了碰身侧的礼部尚书,轻声道。
颜勇瞥了他一眼,只见胡子微微颤动:“太后还没下旨,你找死吗?”
“横竖都是死,找死也好过等死不是。”说着,趁殿上三人都不注意,闪到了柱子后面。
又过了片刻,太后终于合上“桐花秀册”,将他交予一旁的罗大人,道:“你先下去吧。”
罗大人领命,捧着秀册退回了殿下。刚刚停住脚,便是微微一愣,道:“怎么少了个人?”
颜勇道:“哦,伯仁兄他——”
“伯仁在此。”尚未等颜勇说完,只闻殿外传来一声长音。众人回头望去,只见方才还一脸病容的周大人此刻正笑得无比灿烂的踮着脚的小跑进来,手上捧着那二十八张画卷。他回到殿内,将画卷先放在一旁,然后跪拜道:“奴才参见太后娘娘千岁,嘉妃娘娘千岁,求娘娘开恩。奴才方才忽感急症难以支撑,便悄声退了下去,在后殿缓了好一会,正欲回来时见太监在准备将这些画卷装档,奴才想无论那安氏有没有福分得太后赏识,太后也定是想瞧瞧她的摸样,便斗胆拦下了这些画卷,捧着一同回来了。”
太后听后不但没有怪罪,反倒笑了起来:“揣度主子的心思虽不是好事情,不过你这落荒遁走时能想到这些,确实有心了。呈上来吧。”
“遵旨。”
“姐姐去哪了,回来后就这么高兴。”不知遇了怎样的喜事,从回来起安濯曦便是欢喜得很,连喝冷了的茶水都能笑出来。
“好妹妹,你我相识缘分一场,这个送与你。”说着从金盒子里拿出一对珍珠耳坠子,将其中赠予铃兰,“你家世显赫,定是见惯了珍宝的,这珍珠并非什么珍宝,不过一次我在海滩上嬉戏时恰好捡到了两颗,凑成了一对,然后做成了耳环,你就当个玩物吧,记得曾相识过我这么一个人就好。”
“姐姐说什么呢,”铃兰隐隐觉得她此话有离别的意味,赶忙抓住她的手,“姐姐送我什么我都会好好的收着藏着。日后我们去海滩上,寻来贝壳卵石做成链子。”
安濯曦听她这么说,忽然觉得失落,她叹了口气,道:“好妹妹,若是入了这深宫,在想看见海,怕也只能在梦中了。”
铃兰还欲说些什么,却见楹晗微微有些慌张的进来,低声道:“小姐,门外有位公公想见您。”
濯曦微微一愣,但还是出去了。
门外的那位公公见了安濯曦先是行了一礼,然后道:“先给采女道喜了。”
安濯曦不解:“你是……”
“周大人托奴才给采女传个话,周大人说:采女您这主意是好,却不及太后娘娘钦点了您,这可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份——采女您怎么了?”
太阳的光芒,竟也可以冷得如此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