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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锦上添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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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嫦歌
今早,毫无疑问的过了“查”、“观”两轮筛选。此刻,安濯曦正绣着一块手帕,忽闻外面传来一阵欢笑声。
“真是笑死我了,这么丑也敢来选秀,不是自找打脸么。”
“这有何稀奇,排在我后面的那个还偷偷递银票,却不想让人轰了出来呢。”
“活该,自己底子太差,怨不了别人。礼官可不傻,放水也是有底线的。”
……
安濯曦听了微微蹙眉,而手上功夫却没停下。
“从来都是空气,终于冒烟了,”楹晗向外面瞟了一眼,没好气。窗外,梁亦浅被另两个同住在东苑的江林伊和洪燕簇拥在花园里,正笑容满面的谈笑。
她们一行在入住祈恩殿的时候被打乱,安濯曦、钟玲兰和梁亦浅分在了东苑,张歆楚和孙玉照分在了西苑。
濯曦仔细的结着丝线,抬头看着她不由得失笑:“怎么,这么远都呛着你啦?”
“我是看不惯她们那势力的样子,小小的县令竟瞧不起唐州州尹,”楹晗囔囔着,“再看那梁氏的样子,好不享受。之前在船上有谁理她?”
“县令也是富贵之县。唐州地处偏远又是边关,当我们是穷乡僻壤里出的刁民了呗,”安濯曦见她那忿忿不平的样子,不由得打趣——那两名采女家世低微,高的门第不敢多攀,而低的门第又是瞧不起。梁家虽非官宦,但却富贵,任谁都懂得“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那梁亦浅偏偏对“众星拱月”最受用,也给了她们巴结的门路。
濯曦低头将线尾咬断,仔细打量着新绣的海棠花,蹙眉:“这只海棠绣得还是不够好,走,去找铃兰讨教一下。”
听到开门声,花园里的三个人都望向这边。
梁亦浅被二人簇拥着,颇为得意,走上前一步:“我们聊得正兴,没打扰安采女的闲梦吧,”
之前从不见她开口,今日倒是难得的很,果然是人多能壮胆。
“比不得粱采女,难得兴致高。”本不欲理睬,但见她小人得志,安濯曦忍不住回了一句,笑得温柔。当然个中意思她们都明白。
梁亦浅的脸色果然沉了一分。
江林伊见梁亦浅脸色难看,心想着要为她出头,扬声:“安采女若是觉得形单影只的寂寞,也可以来与我们讲个笑话,我们姐妹倒是也不介意听你乐呵乐呵。”
“江采女如此盛情令人动容,只可惜小女子觉得这‘看’笑话可比‘讲’笑话有趣得多了。江采女这两日如此尽职尽责更是无需旁人代劳了,濯曦看在眼里,服在心里。”说着,有模有样的微微一礼。
明里暗里的讽刺她巴结权贵,江氏的脸刷的一下白了——真没想到,那安濯曦看似柔弱可欺,却不想这般难惹。
一旁的洪燕拉了一下她,两人均不做声了。
“姐姐。”想必是听到了屋外的动静,钟玲兰推门出来。
钟家家世显赫,那二人脸上即刻堆满了笑,开口:“钟妹妹容颜倾城,堪称这一届采女中的翘楚。”
钟玲兰只是笑笑,然后拉着安濯曦往屋里去:“正想着姐姐有没有休息,碰巧听到了姐姐的声音。”
刚一进门,便看见玲兰的侍女小黛惊慌的跑了过来,手里抱着一件衣衫,濯曦认得出那是玲兰为明日“技”选准备的衣衫。
侍女慌张道:“小姐,你看!”
抖开了那件白色的衣裙,只见背部赫然破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洞来,很明显是被人用剪刀截去的。那样明显的位置,就算修补好了也会留下痕迹。
铃兰显然也是被惊到了,眼神失落的看着那件衣衫。
“去请袁嬷嬷来。”濯曦对楹晗道。袁嬷嬷毕竟是宫里的老人了,一路过来,对她帮衬不少。如今初入宫中四目无亲,也只能寻求她的帮助了。
“有看到什么人来过吗?”安濯曦陪钟玲兰检查着破口处,抬眼问着一旁的小黛。看来定是有人忌惮钟玲兰才貌,才会动了如此手脚。
小黛摇摇头,急得快哭了出来。
正忙着,那边去请袁嬷嬷的楹晗回来了。
想必事情是蛮严重的,袁嬷嬷的步伐颇急。简单的礼数过后,嬷嬷急急上前查看衣服。半晌后,她蹙了蹙眉,似乎也在想着解决的法子。
“嬷嬷,内务府库是否有多余的件数,能换给我们一件?”安濯曦问。
“宫中物器管理甚严,一切目数均是有定额的,多出或是少了都要掉脑袋。”嬷嬷答道,“如今采女们没有级位,损毁宫中财物均是要降罪的。如今这样,恐怕也只能奏请掌礼大人查明真相了。”
“降罪?”安濯曦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严重,和钟玲兰两人对视一眼,“会怎样?”
“这种栽赃嫁祸的劣行,轻者发往奴巷,重者杖毙。”袁嬷嬷低声淡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平常不过的事。
然而安濯曦与钟玲兰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半刻说不出话来。
安濯曦瞧着那件衣服,若有所思:“敢问嬷嬷,怎样才不算是损毁?”
袁嬷嬷抬头打量着她,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采女想问什么?”
“我的意思是,”安濯曦斟酌片刻,“若将衣饰改动一下,可否算得上锦上添花?”
袁嬷嬷道:“那就要看采女的这朵花是怎么个‘添’法了。”
忙活完铃兰的事,太阳已西沉。
明日“技”选,众采女均是紧锣密鼓的反复练习着自己的才艺,或鸾吟凤唱,或华丽糜欢,曲调间尽显雍容之声。一时间,整个祈恩殿里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远远听去,倒像是戏台子在开场。
楹晗靠在窗户旁听了一会儿外面的丝竹乐曲,最后还是忍不住跑过去拉着安濯曦的袖子,好心好意的央求着:“小姐,你好歹也练一下嘛,哪怕就当是熟悉曲子也好啊。”说着,将一只白玉笛子递到她面前。
安濯曦此刻正坐在灯下剪着窗花,倒是满不在乎,慵懒懒道:“有这么多曲子听还不知足?要知道这内宫里的贵人们可还没这等福分呢。”
“小姐又打趣我,人家说正经的呢。”楹晗见她满不在乎,自己倒是急得跺脚,“您听听这乱糟糟的声音,就当帮我清清耳根子好吗?”说着,又将手里的笛子递了递。
安濯曦见她如此执着,假叹了一声,这才接过笛子:“真拿你没办法。”说着,用笛子轻敲一下她的脑袋。
安濯曦走到窗边,抬头望着皓月,手中的笛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手掌,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半晌,这才横笛吹出了第一个音。
逆着满院的靡靡之音,却是那样悠远绵长。
这是郑弃教她的曲子,曲名为《海音》,是一位流放唐州的官吏所作的思乡曲,曲调空鸣悲惋,可令天下游子闻曲沾衣。
千里之外的某处客栈的雅间里,同样悠悠然的萦绕着一曲《海音》。
吹笛的是一名白衣公子。
同样的曲子,同样的音调,而在这位白衣公子的笛声中,除了思愁外,还有一缕如若隐若现的不甘与恨意。
三响叩门声,笛声戛然而止。白衣公子放下笛子,淡漠的眸子看了一眼门口候着的人。
“公子,帝都那边来信儿了,一切安排妥当。”贺青道,“如不出意外,小姐定能入选为才人。”
“知道了。”郑弃淡淡,然后挥挥手让他下去。
他独自伫立窗前半晌,怔怔看着手中的白玉笛子,突然莫名笑了一声——没什么是不可以舍弃的。
然后又重新举起笛子。然而却刚刚吹了一个音便停住,他微微烦躁的将窗户关上。
冷漠,但不代表不会痛。
“技”选设在了祈恩殿旁侧的菱歌台上,采女们两两一组,共展才艺;礼官与其他候选采女均坐在台下欣赏,展示之人才艺出众者,礼官则会命画师为其画像;当展示结束时,拿到画像的采女则表示通过了“技”选;最后的画像若被嘉妃娘娘选中,则可晋为九品才人,收入君侧。
弦乐袅袅,舞姿轻漫。众佳人各展风姿,难分伯仲。
外宫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一时间,众多在附近殿内当差的宫人聚集而来,躲在回廊外争相张望。
安濯曦抽到的是第十二张签,尚未轮到她,她便先在台下找个位置坐下了。她将袖中的玉笛拿在手中掂了掂,然后又默不作声的收回。
那边司礼太监报出了钟玲兰的名字,众采女纷纷抬头张望——钟玲兰无论才貌或是家世,堪称这一批采女中的佼佼者,纵使她性子再淡薄,依旧格外引人注目。
钟玲兰款款走上台,一袭白衣裙衬得她格外纯净动人。
白衣依旧是昨日的那件白衣,背心的破口犹在,但已用薄如蝉翼的轻纱覆上,轻纱下隐约裸露的肌肤上勾勒着一簇开得静好的铃兰花。
在温煦的阳光下,散发着柔美的光晕,更是别填几分娇媚。随着她的翩然起舞,那背部的铃兰图亦是婉转摇曳。她的每一次舞动飞旋,似乎都能听到一声悠远的清铃声。
当众人均为台上之人所惊艳之时,安濯曦却是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台下之人的神情,几圈看下来,眼神最终定在斜前方第三排的一名采女身上——从面相上看年纪偏小,尚未脱稚嫩,神情转变表露无遗。她先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情,后又是绞着绢子,眼中含怒,似是极度的不甘。
安濯曦起身走过去,在那少女身边坐下,如同自语般的喃喃道:“钟采女果真才貌双全,如此别致的装扮,日后定能盛行。”
那人尚自愠怒,听此言后急急道:“损毁参选的衣饰,足足是大不敬,皇室尊严岂可容她折损,我们若能指正她,定能受到嘉妃娘娘的重用。”
安濯曦听闻此言后反倒是掩口轻笑了一声:“听妹妹此言便只你年纪不大,你瞧瞧这众人甚至高台上的礼官均是如此惊艳的神情,你若去‘指正’岂不扫了大伙的兴致。不知道的还以为妹妹是在妒忌呢。”
那人脸色微微一白,咬牙恨恨道:“当真是便宜她了。”
“钟采女此装,我们也可当效仿啊。”安濯曦有意无意的提了一句,“若是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当真福泽无量了。只可惜我拿到的是第十二张签,怕是有心但也无暇了……”说着,轻叹了一声。
听闻濯曦此言,那名女子眼睛一亮,随即起身离席,走的极其匆忙。
安濯曦瞥见她一溜烟的不见了踪影,忍不住“扑哧”一笑——怎么说,都要给点教训。
钟玲兰一舞倾城,毫无悬念的得到了画像。安濯曦见没人再就衣服的事作梗,便也放了心。
算算也快轮到自己了,便准备回原座位去。
转身刚走两步,便见那江林伊与洪燕两个人坐在一处,瞧她手握玉笛走来,竟故意抬高了嗓子一搭一合了起来。
“这平日见各门第的小姐从来都是琴筝琵琶、歌舞诗画,还从未见过如此新鲜的。”
“穷山恶水怎折腾的起富贵的物什,不过倒真想听听会是怎么个调调。”
“怕是打野鸭子的哨声吧……”
……
安濯曦瞥了她们一眼,正想反唇相讥,忽见袁嬷嬷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随即想起了那日她提点自己“谨言慎行”的事来。这才微微沉下气,心想着不可因着一时之气与她们在众人前争辩而失了唐州父老的脸面。
正思及此,忽不巧触及袖中的玉笛,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片刻后仿佛下了决心一般,转身向东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