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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IV 共价键 ...


  •   林纷在来之前曾想自己会用怎样的形容词评价这一次的酒会,奢靡华贵这些词都在意料之中,然而当她的高跟鞋跟第一次踩上Sandrine总部内从酒会现场铺延开的红毯时,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词却是,似曾相识。
      满室的香巾丽影,满室的步履窈窕,香槟的气息弥漫着整个会场——这里有衣着保守却别着价值连城白金胸针的年长贵妇,严格遵守西式风俗里20:00以后才能着晚礼正装的规定的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举着酒杯谈笑风生的事业有成的中年企业家,当然最吸引人注意力还是各式各样争奇斗艳的年轻女人。那些夸张的帽饰、深v或是露背设计无一不是为了吸引眼球,挂在光溜溜的脖子或者手腕上的珠宝随便一件都价值上千万,女人们化着这一季最浓艳的眼妆,巧笑倩兮的同时努力让精心设计的空气感卷发恰到好处的拂过美背,整个会场完全沉浸在由眼波、微笑、回眸、飞吻编织成的巨大的魅惑的网里,在浓黑的夜巴黎背景下这奢靡显得格外合衬。
      这一切都像是那么似曾相识,林纷恍惚间回到二十年前,七岁的她第一次参加晚宴,小手怯怯的圈在母亲的手里,以一个孩子的视角打量着从她脚下一路延伸开的红毯,以及那上面谈笑自如的男男女女,那时她觉得那个世界简直遥不可及——可是一两年,不,仅仅是几个月以后,她就已经无比习惯了那样的气息,那种奢侈、浮华或者可以称之为“上流”的气息。
      她曾经是其中的一员,并且现在可以依然是,她这样提醒自己。
      尽管如此,她依然对自己能获得多少关注不抱有太大的信心。出于经济方面的考虑,她只选了一条极简款的白色短礼裙,发型也是清汤挂面,浑身上下唯一的亮点可能就是那金色的手镯,就连那都是跟江禾借的。虽然她很清楚有一种美叫做简约美,不过这显然不适合眼下的环境——
      倒是很符合翻译的身份,她有些自嘲的想。

      虽然沈如流的英文程度已经流利到完全不需翻译,但林纷还是不认为他跟外国人交涉的时候可以不需她在场——尤其当那人的母语是法语的时候。要知道法兰西是最清高自恃的民族,倘若你在法国试图用英语向一个法国人搭讪,他们会觉得他们的母语受到了玷污——
      更何况,法式英语的发音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所以在沈如流举着酒杯像是和什么人谈话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就凑了上去,出于翻译的职业习惯,开始留意他们在说些什么。可是一走近她才发现自己错了,完完全全错了。
      沈如流同那人讲的是中文。
      而那个因为个子高挑而让她误以为欧洲人的背影,不是别人,正是昨晚她曾经呆呆用目光目送的人。
      林纷闭了闭眼。
      醒醒吧,这简直像一场噩梦。
      可是当她再睁开眼,刺入眼帘的仍然是顾来那带着淡淡嘲讽的笑容,挂在那张英俊的脸上显得浑然天成。他把尺度把握得很好,多一点便接近于冷笑,少一点便叫人看不出来,是恰到好处的介乎于冷漠与热情之间的没有温度的笑。而今这笑容被他随意的展露出来,似乎同样的动作他已经做过很多次,林纷却记不起从前他们在一起时他曾有过这样的笑——这样世故的、精于算计的笑。
      “这位是Andre先生,”沈如流看上去本来是想保持沉默,可是看到林纷呆站着过了很久也没有动静,才不甘愿的作了基本的介绍,“这位是翻译林小姐。江禾人呢?”
      “……哦,江禾她在那边,”林纷艰难的回过神来,指了指不远处极其耀眼的一抹橘红色身影,然后才反应过来,“您,您刚才说这是An……”
      “Andre,”顾来替她说完,林纷转过头去,却几乎无法分辨他到底是不是在笑,“何必客气,叫我Andy。”
      “不了,还是Andre先生吧,”林纷故作镇定的笑了笑,“久仰大名。”
      这样的结果并不是完全出乎意料,可是难道他已经放弃建筑了吗,林纷想,记忆里那个少年蹙眉勾勒一张建筑图纸的情景不受控制的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在遇见他之前,她曾经想过,年少时的恋人如果再次见面,会以怎样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她想过他也许已经是功成名就的国际建筑师,或者继承他继父的衣钵当个律师,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一种,最令人尴尬却又是无处可逃的一种——
      顾来,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Andre先生精通中文和法文,有他在,这趟回去再也不需要你这个翻译了。”沈如流的玩笑开的有些不是时候,尤其是在男女主角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时候,还是林纷先反应过来——“您是说……Andre先生这次和我们一起回去?”
      “作为邦辰的新任股东,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顾来云淡风轻的说,“之前已经考察过一次在华行情了。”
      一时三人都有些沉默。
      可是尴尬的谈话还得继续,林纷再次镇定了一下,决定在谈话结束之前只当个旁观者就好。然而沈如流显然是不肯给她这仅有的仁慈,在Sandrine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他只微微眯了眯眼,然后把摊子完全扔给林纷,转而走向今晚另一个目标:“林小姐,相信你和Andre先生在法国这方面一定有不少共同语言,我就不打扰了。”
      然后是潇洒的一走了之。
      林纷表面平静的注视着沈如流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还没想好该以怎样的口吻打破沉默,耳边却不期然传来他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一字一句,吐字清晰。
      “戏演够了没有。”
      依旧是淡淡的、没有温度的声音,不知怎么,却让她听后有种莫名的安心,甚至轻轻笑了起来。
      原来他还没有全部忘记。
      沉浸在回忆里不可自拔的,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如果有一天,我变老、变丑、反应迟钝、说话不清,上个楼梯要花十几分钟,成天跟你唠唠叨叨以前的事,你跟我讲话的时候我会睡着,甚至有一天我已经叫不出你的名字——这样你还会要我吗?”
      印象里,自己好像是问过这样矫情的问题。那时候她刚跟他看完一部法国文艺片从电影院出来,影片里男女主人公浪漫的爱情一如既往的没有好结局。看完后她还沉浸在影片的情绪里,一时兴起,就问了身边的人这样的问题。
      而那个时候他的回答,她至今记忆深刻。
      “那么我会和你一样,变老变丑,反应迟钝,说话不清,跟你比谁记的以前的事情多,在你说话的时候也睡着,如果你叫不出我的名字也绝不提醒你,我会等你有一天想出来——”他说到这里停下来,看向她的眼眸亮晶晶的,“我们谁也不欠谁。”
      当时她对这个回答满意吗,林纷已经不记得了。彼时的她要的是清清楚楚的承诺、说不尽的甜言蜜语和一些时不时亲密的表示,而年少时的顾来显然是不能让她完全满意的。他那时有点过分矜持了,尽管这个词这样用可能有点不太合适,但是比起那些追求她的热烈奔放的法国同学,顾来简直算得上是沉默寡言——他从没对她说过我爱你,即使在她软磨硬泡下也没有,很少公开的牵她的手或者拥抱,甚至于初吻都是小心翼翼的,完事后还担心的问“是不是弄疼你了”,而她脸红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够了,你还要在他面前再回忆你们的初吻吗,你的每一次脸红只会换来他更深的嘲笑。
      林纷终于抬头,深深的看进他的眼眸,像他那样一字一句的说——
      “演戏的人并不是只有我一个,Andre先生。”
      是的,他不再是顾来。
      顾来已经死了。
      她面前的这个人,叫做Andre。

      他们之间有短暂三四秒的对峙,几秒之后,迎接她的却不是意料中的他的声音,而是整个会场周围响起的一组提琴的拨弦,片刻之后,音乐声渐起,长笛、单簧管等乐器依次展开,悠扬的旋律响起,在场的宾客由最初的茫然中反应过来,转而放下酒杯相视一笑,两两结对,进行这次酒会的第二部分——交谊舞。
      林纷很久没有参加过这样的酒会,等到身边的人已经开始踏着音乐的节拍缓慢旋转,差一点撞到还在一动不动的她的时候,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向她伸出了手,以最优雅的姿势深深的鞠躬,在起身的时候在她耳边低声说:“如果要演戏的话,我不介意奉陪到底——林小姐,可否赏脸跳一支舞?”
      他的眼眸依旧是那么亮,然而里面似乎多了很多她再也无法捉摸的东西,这让她觉得他很危险,是的,她想要逃离——
      “荣幸之至。”林纷深吸一口气,抬头朝他嫣然一笑,搭上他的手,跟着身旁人的节奏一起缓慢旋转。他的节奏把握得很好,即使是许久不跳有些生疏的她也并不感觉吃力,可是依然感觉到难以言说的不适。从小到大她跟无数个人跳过交谊舞,可是从没有一个人像他今天这样,他的眼神让她感到心慌意乱,他的微笑让人难以捉摸,他的手明明只是轻轻搭在她腰上,却灼热的像是要融化了那层薄薄的衣料——
      该死,她几乎很难集中精力思考事情,这支舞让她感到眩晕。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跳过的最让人尴尬的舞曲,两个各怀心事的人旋转起舞,完美无缺却又冷若冰霜,距离不超过二十厘米却让她觉得隔了不止一个世纪。她试图把注意力转移到音乐上,然后发现这首曲子的旋律很似曾相识——
      “波莱罗舞曲,”像是知道她所思所想,他低低的凑在她耳边说,清朗的气息落在她的脸颊上,那一边脸立刻如同作烧,“你大概还没忘吧。”
      林纷有几秒的愣怔,还没想好该怎样接话——她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小心翼翼了——音乐的节奏突然加强,不同乐器的应用和色彩不断的变化之下,舞曲已经达到高潮,热烈至极的情绪让她越来越眩晕。好在她仅存的意识让她想到这已经是临近尾声,乐曲旋律突然转为E大调,又迅速转回C大调,在不协和的音响和强烈的节奏中,以变格的方式结束了全曲。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停止,会场内的人群有短暂的静寂,然后便又喧哗起来,在下一支舞开始之前交换舞伴。
      顾来终于松开了她,这让林纷长吁一口气。
      她如释重负的样子被他看在眼里,然而却依然不动声色的向她点了点头,这是离开舞伴之前的基本礼节。林纷勉强镇定的向他回礼,这之后,没有接受别人的邀请,而是趁着人群的混乱逃也似的的仓皇离开这尽极奢靡的会场——
      室外冷冽的空气让她的头脑微微清醒了一些,她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颊,开始为自己不争气的表现而感到又羞又恼。
      他到底想干什么,说是演戏却又那样欲拒还休。她林纷做事一向利落分明,最讨厌别人的态度暧昧不清——她已经不是六年前那个动不动就因为他的一句话脸红心跳的小女生,既然顾来可以不再是顾来,那么又凭什么要求她在他面前卸下所有防备?
      林纷颓然叹一口气,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耳边隐约传来里面的下一支舞曲的奏乐声。只是明明刚刚还身处其中的地方,现在听来却恍若隔世。
      她闭了闭眼,这是自父母出事后她第二次感到这样绝望。
      绝望的意识到她其实无路可逃。

      “你是怎么了,自从昨晚回来以后就一直蔫蔫的,”有些空旷的戴高乐机场里,江禾伸出五根涂着透明指甲油的纤纤玉指在她面前晃晃,“该不会是昨晚兴奋过度,今天就没精打采了吧?待会还要飞11个小时的飞机呢。”
      “我没事,”林纷勉强笑笑,“就是有点累了。”
      “我说他们也真是的,明知道我们明天就要走了还开这么个酒会,真是——对了,你有没见到那个Andre?”她的话题突然一转,提起他来。
      “嗯……见到了。”
      “之前我一直以为他起码也得像是Vincent这个年纪吧,没想到居然这么年轻……我看那里的那些个年轻女人都是冲着他来的吧,啧啧,这种男人简直是人间极品,可遇不可求。”
      林纷恍然觉得她说话的语气和苏以澄惊人的相似,看来天下女人花痴起来都是一样的——就跟她打趣道:“一个沈如流还不够你看么,人还是别贪心的好。”
      她真是太佩服自己了,这种心情居然还能跟别人开玩笑。然而江禾撇了撇嘴,一本正经的跟她说:“沈如流才不玩办公室恋情呢,我觉得他要是在工作之外还能记得别的就不错了。”
      说的也是,林纷默默点头。
      刚刚听到顾来不和他们乘同一班机走的时候,她确实有些如释重负,然而现在心情却又愈发沉重起来,想着回国后该如何面对这一切——来意不善的顾来,一无所知的陆兼礼,还有这个万年冰山沈如流——好吧,坦诚点说,沈如流并不是大问题。
      她想她需要找个人谈谈了。

      又是一个11小时,飞机平稳落地,林纷机械的松开安全带,从头等舱柔软舒适的座椅上起来,头脑已经有些麻木。
      刚才在飞行的时候,她闭着眼将那些往事和回忆翻来覆去的想了一遍,头越来越疼了。即使是在三万米的高空,那些记忆依旧不肯放过她,越是不想记起就记得越深刻——他笑的样子,他亲吻她的样子,他认真地勾勒一张草图,阳光落在他垂下来的额发的样子……尤其是自从昨晚以后,那些尘封的回忆全部被激活,同时苏醒的还有那个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噩梦,它始终不肯消散,只是反反复复的一遍遍重放,一旦想起就几乎让她浑身战栗。
      这是她害怕再见到顾来的另一个原因,她总是下意识的把他同那段过去的时光联系起来,每次见到他都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她本以为已经淡忘的噩梦。
      ……
      “小纷!”
      熟悉的清爽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的时候,林纷还是觉得有点不适应。稍微把头转向一边,就看到了站在接机的人群里卓尔不群的陆兼礼。他今天一身米色衬衫配宽松的英伦格纹背心毛衣,一条修身长裤勾勒出笔直修长的腿型,看起来一如既往的清爽舒心——
      “不好意思,我男朋友来了,能不能先走一步。”林纷紧走几步,追上走在前面的沈如流,有些歉意的解释道。沈如流闻言,凌厉的眼神略微扫了扫她目光指向的陆兼礼,可能是想找个不让她走的借口却又不知怎么放弃了,于是微乎其微的颔首,不仔细辨认根本看不出他是在点头:“去吧。”
      似乎不是那么情愿的声音。
      只是林纷已经来不及顾及这些,只是拖着行李向陆兼礼走去。他很温柔,也很体贴,几乎是在她走近的那一刻就接过她手中的行李,一手揽着她一手拖着箱子往机场的出口走去,边走边对她笑着说:“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虾仁炒饭,回去可以大吃一顿了。”
      林纷点头,像是有什么暖流缓缓的经过最柔软的地方,不知不觉间挨得离他愈发近了些,近的可以清清楚楚闻到他身上的海洋香水气息。
      “怎么了?”她很少主动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陆兼礼很快的察觉到她的异样,停下来问她,“是不是很累了?”
      “没什么,”她冲他笑一笑,埋首在他衣领处深深吸了一口,“嗯,真的很好闻。”
      让顾来什么的见鬼去吧,那时她在心里想,现在的她只想要这平平淡淡的幸福。他牵着她的手,她成为顺从的依靠,事情原本可以这样简单。没有令人疲惫的算计,没有每一次答话的小心翼翼,没有那些心慌意乱以及不知所措,那样的爱情太轰轰烈烈,眼下的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再去经营。
      林纷,你可以再贱一点吗。她对着机场大厅光滑的大理石地板映出的面容清丽的女子嘲讽地笑笑,将头轻轻靠在陆兼礼肩上。
      也许只是如陆兼礼所言,她累了,需要休息。
      在下一个黎明来临之前,每一天都可以是新的一天。

      章节科普:共价键(covalent bond)是化学键的一种,两个或多个原子共同使用它们的外层电子,在理想情况下达到电子饱和的状态,由此组成比较稳定的化学结构叫做共价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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