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枝》洛妹珍珠

3、琴瑟 （一）

　　在王府里住了些日子，令仪渐觉熟惯，只是与世子相对，羞颜还未尝开。一日，朱高炽从书堂回来，黄昏时分，簌簌落下几点雨来，后院花草水雾里朦朦胧胧的，待他转进后寝，宫人们便深闭了门。
　　里间已掌了灯，绣帘半掩，令仪身着藕色折枝莲衫子，白罗裙，又闲闲搭一条蝉翼纱披帛，正绣着荷包，已成了大半，看世子进来，便起了身。朱高炽按她坐下，瞧她手上微笑道：“替谁做的？”令仪轻声回道：“前日三妹妹四妹妹跟大姐姐来顽，瞧见我带的荷包不是宫样，原是照着我们那边土法子做的，两人竟爱不释手，我瞧她们喜欢，便替她们做下。”“令仪果是有心，只是也没什么好急的，她们小孩子家一时兴头罢了，明日再做不迟，总这么佝着，看回头酸了脖子”，朱高炽说着便把荷包放到螺钿拣妆上，又道“不如我们赌书顽罢，大家解解乏，找点乐子。”“赌书？”令仪茫然。“嗯，令仪不懂么？便是随便捡一本史籍来，一人说个典故，另一个说是哪本书，哪一篇里头的，说得出饮香茗一口，说不出便不得饮。”令仪不禁发窘，垂着手，低低回道：“妾只些许认得几个字罢了，并不曾读过书。”“那前番。。。。。。”“诗经里也就知道关雎，湛露两篇”，令仪猜世子定是花烛夜问她小字时，见颇有出处，便以为她跟着她秀才爹爹念过不少书，兴许还把她想成了书里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的佳人，无可如何里竟生出几分好笑来。朱高炽见说不禁有些悻悻的，可想想，女孩子家，贵族小姐不识字的也尽有，令仪出身平民，能认字已是难得了，倒是自己，说什么赌书，恰像卖弄文才一般，也就释然，转而笑道；“那也无妨，只是闲坐无事，不如请世子妃讲讲你们永城风土，什么名胜故事，你虽不出门，在闺中却也听人讲过的，或是年节风俗，当地土产，都使得，让小王也长长见识。”令仪虽是女儿家，却恰好听父亲谈些外头古迹事故，不敢再拂了世子的兴致，便拣择一二，慢慢道来，起初还怯怯的，只不看世子眼睛，后来说到热闹处，二人便你一言我一语起来，从刘邦斩灵蛇处谈到北宋崇法寺宝塔几百年风雨不侵。朱高炽之前只知她礼面上行动言语得体，二人答话却往往一句半句便止了，这回长谈下来，见令仪言语甚是清晰干脆，全不像小家之女，心里更生出几分欢喜来。
　　正谈在兴头上，忽听外间禀道：“王妃着人赏了三色如意糕来给世子妃。” 令仪忙出去，见一个小内监手上捧着个锦盒，便谢领了来。朱高炽笑道：你真真是投上母妃的缘了呢，快尝尝看。”令仪打开盒子，拿手帕托起一块，咬了一点，却是甜而不腻，糯而不粘。朱高炽道：“母妃自幼长在金陵，最爱这些糕团甜品，初来燕地时，带了司炊的人来，后来府里北边厨子也就陆续传会了做南食。”“金陵，便是如今京师么？”“正是呢，我襁褓中就来了此间，也止前番册为世子，皇祖召见，回去过一次”，朱高炽出神，有些怅然，又笑问：“你吃着如何？”“清润润的甜，细嚼到后来，内里又有股淡香”，令仪慢慢品着。“评得当，你可知这糕团清甘幽芳，正是那江南景象呢，然金陵襟江带河，山水城林贯为一体，又多了份大气”，朱高炽道。令仪不禁听得有些怔了，望着纱灯内摇曳的光焰，想着那金陵气象，竟出神曼声道；“妾亦想去看看呢。”语毕，方觉失言，粉面上不禁发烫，正待转过身去，世子却慢慢抚上她的眉头，说：好，总有一日，会带令仪看一眼金陵。”话语落下，如谷雨时节的风，拂在令仪身上，和煦又让她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