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墨卿雪

8、若有情，何以相忘

　　弱水皱眉，她与师父隐居多年，也未听说师父有何师门，但听得他如此说来，语调自然，神色中的惊喜也不假，不由心中生疑。“家师正是林雨，却未听师父说其师从清华宫门下，况我与家师已隐居多年，公子是否记错了？”

　　钰华面上的笑容缓缓淡去，他看着弱水带着三分戒备，七分疑惑的眼神，心也随之一点点地凉下去。他叹气，道：“师妹，你同林雨师叔离开清华宫不过三年，又一直将我送予你的玉玦戴于身上，如何能将过去的种种尽数忘却？”

　　弱水听罢呆了呆，将腰间的玉玦解下，这玉自小就戴在她身上，可她却是从未观察过，她细细看去，其正面雕刻有簇拥的祥云，背面刻了个“林”字，雕琢精细，却似乎缺了一大部分般，断口处的花纹有些奇怪。她手持断玉看向钰华，道：“此玉自小便一直戴于身上，却记不起其来路，又如何能证明是你送予？”

　　钰华嘴角泛起一抹苦笑，他将刻有“钰华”二字的玉佩自腰间解下，口中不知念了句什么，那玉佩顿时发出乳白色的淡淡光晕，缓缓自他掌中升起。此时，弱水手中的断玉轻轻颤动，而后“咻”的一下飞入空中，与那玉佩合为一体。顿时，从完整的玉佩中发出两道白光洒落于二人身上，其一面“林钰华”三字苍润挺拔，遒劲豪放，另一面的祥云图案渐渐隐去，隐约浮现出两个清灵隽秀的字来。定睛看去，竟是“弱水”二字。

　　弱水心中一惊，她自小佩戴的玉玦怎会是这玉佩的一部分，可她当真记不起这玉的来历，只隐约记得那玉对她有非凡的意义。莫非...真如他所说，自己忘了些事情？可细数脑中回忆，也没有丝毫空缺的部分。

　　钰华抬头看向那玉佩，凝视片刻，口中又念了句决，只见那玉佩轻轻摇晃，发出嗡嗡鸣声。而后于其中射出一道光影，投于二人身前虚空中，形成一副画面来。

　　弱水仰头看去，其中有两道雪白的身影，一男一女两个孩童在一类似丹房的地方翻箱倒柜。丹方，药材，洒得遍地都是，而柜格中方丹药的玉瓶却一个也不见，再看二人腰间的乾坤袋，想来也是叫二人收了去。又闹了片刻，一位怒容满脸的长者出现于门口，两个孩童被惊了一惊，似也不怕，回过神后相互对视一眼，嘻笑着祭出法器就向外飞去。那长者愣了一下，眉毛一挑，沉着脸呵斥着朝二人追去。

　　原本的画面渐渐淡去，缓缓浮现出另一副景象来。依旧是在云雾缭绕的白华山，两个孩童长大了不少，精灵古怪，却依旧着着如雪的白衣，其上绣有象征清华宫的月牙图案。女娃梳着齐肩小辫，男娃也把头发用缎带束起，二人正于白华山瀑布旁的林中戏耍追逐。林中弥散着早间的雾气，清脆婉转的鸟鸣四起。忽然，那女娃似是有些不小心，一个飞身撞上树枝便跌落在地，她抬起头，精致的脸蛋上沾满黄泥。可能是跌疼了，她小嘴一撇，嘤嘤地哭起来。前方的男娃见状，忙驱着法器飞掠回来，紧张兮兮地擦拭着女娃的泪珠，一时也慌了手脚。他有些紧张的对女娃解释着什么，没有发现女娃嘟起的嘴边一抹狡黠的微笑。男娃见女娃依旧捂着脸哭泣，额上紧张得出了一层细腻的汗珠，他又说了些什么，女娃这才轻轻点了点头，停了哭泣，泪眼汪汪地看着男娃将她扶起，而后蹲下身去，让她爬上他的背脊。男娃双手紧紧环住女娃，生怕她会跌落，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迈着有些不稳的步子，背着带有小计谋得逞的笑容的女娃，一步步朝林外走去。

　　光影中树林的画面缓缓消失，呈现出另一副景象来。白华山凌云峰，墨竹林旁有一宫殿，大小适好被一汪溪水环绕，其匾额上写着“钰竹轩”，殿前一鹅卵石铺成的小道通向竹林，其上反射出微弱的阳光，氤氲一片，恍若仙境。女娃已是十二三岁，出落得格外水灵，此时正藏身于竹林内，气鼓鼓地看着殿前那俊秀的少年于几名年纪相仿的少女讨论术法。与其说是讨论，不如说在谈笑，那少年倒是教得认真，只是他身旁衣着艳丽的几位少女未有一个在看术法，一门心思盯着他人看，一嗔一笑，尽态极妍。

　　林中的少女气得连咬银牙，再也忍不住，她狠狠地握紧粉拳，如风一般飞掠到几人中央，将几名少女一个个指着鼻头数落了个遍，而后小手一挥，一把剑飞来横于二人脚前，赌气般故意用力扯着少年的手一齐跳上，驱剑扬长而去。看得少女这般可爱模样，少年不由在其身后暖暖微笑。

　　...钰华看着这些影像，不由得有些痴了。许久，他看向弱水，道：“这些，你可曾记得？”语气带有淡淡的哀伤。

　　弱水轻轻摇头，她认出影像中的女娃是她，再看那男子的神色，知晓他便是其中的男娃。可她幼时的记忆中分明没有那些画面。她开口，语气柔和了许多，“我自幼便与家师隐居，虽居处环境与其中一模一样，可我当真记不起有...”她停住，眼前男子愈渐悲伤的神色令她不忍再说下去。

　　话语刚落，那半空中的玉佩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灰暗的玉佩自中心碎裂开，在二人齐齐注视下跌落，触地，粉碎。

　　二人顿时征住，许久，钰华俯下身，伸出略微颤抖的手，欲要拾起那碎玉。而或许是冥冥之中注定了般，在他将要碰到碎玉的刹那，有风拂过，带走了所有的玉佩粉末。

　　钰华的手僵了僵，他起身合上眼，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而眉间那一抹哀伤却怎么也掩不住。十几年间的种种不断于脑中回放，他悠悠叹了口气，也罢。十几年于二人间发生的种种，若有情，何以相忘？情忘，人非，玉碎。或许是天意罢。他缓缓睁眼，对着弱水微微笑了，有种说不出的悲凉。“弱水师...弱水姑娘，在下姓林，名钰华，师承清华宫清轩子，方才...是在下失礼了。”

　　弱水怔了怔，无数道阳光被树叶切割得细碎，洒在林间，落于那男子身上，给他笼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边。眼前的男子嘴上一抹带有悲伤的笑容，湛蓝的眼眸望向她，有种不真实的美感。

　　她别过头，无言许久，男子悲伤的神色令她的心不安抽痛，纵然只是一瞬。“林公子来此，应该另有其事吧？”

　　钰华点点头，道：“吾师与我于前不久感知到林雨师叔本命法器——天玉莲的气息，故特来此接林雨师叔回宫。”他朝四周看了看，询问道：“弱水姑娘，林雨师叔可是与你一同到此？”

　　弱水抬头淡淡瞥了他一眼，弱水剑回鞘，双手掐了个决，一朵通体透白，寒气缭绕的莲花于双手掌心浮现。“家师已故，临终前将此天玉莲交于我。而后...”她犹豫片刻，还是继续说到：“而后交托了遗愿，命弟子完成。”

　　钰华愣住，“林雨师叔道行高深，身体不说甚好，可也...怎会，怎会...”看着弱水暗淡下去的眼神，他话音也一点点弱下去，眼中透出点点柔光，疼惜地看着弱水，道：“师妹，节哀吧...师叔她在天有灵，也定不愿看到你如此悲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