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墨卿雪

6、梦虽好，非我所愿

　　另一边，仓颉身处的又是另一番景象。

　　杭州城官道两旁，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身着浅粉色宫服的宫女个个手里挎个篮子，其中满装着新鲜的荷花瓣，立于官道两侧向空中不断抛洒着花瓣。纷纷扬扬，在路上，人群的衣襟上，以及自皇城抬出的大红花轿上，盖了厚厚的一层。新中的状元府上，下人齐齐往桌上端着荷花糕，莲子羹，空气中都似被染上了那荷花的缕缕清香。

　　人潮随着庞大的送亲队伍一齐涌动。议论声，笑闹声，鞭炮声，不绝于耳。“哎！这花轿里头的是谁啊？送亲队伍如此庞大，我从小到大还未曾见过如此盛大的婚礼呢！”人潮中，一人推了推身旁的大汉，问道。

　　“哈哈哈！小子你睡傻了不成？这是新中的状元爷在迎娶郡主啊！”说罢，大汉看着要行远了的送亲队，忙急走几步，跟着人群向状元府走去。

　　此时的仓颉，身着大红喜服，头戴新郎官帽，一脸茫然地呆立于状元府大门口，其身旁的红娘手持红线，笑得一脸喜庆。他向后望去，见爹娘正端坐于大堂上，满脸笑容地与众宾客谈笑。正欲开口询问，那红娘忙喊住他“哎！状元爷，您就别再磨蹭了！瞧，新娘子已经到了！”

　　仓颉顿时语塞，呆呆向前方看去。

　　只见红娘将一身着喜服的女子自轿上搀下，大红的盖头自凤冠向下将脸遮住，看不真切她的相貌，只从窈窕的身段可断出，这定是位沉鱼落雁，倾国倾城的女子。

　　红娘已将红线一端交入新娘子手中，正拿着另一头看着仓颉。

　　“这，这是…”仓颉愣住，话还未说完，又被红娘打断“这便是状元爷您朝思暮想的郡主呀！状元爷莫非是念得痴了？”语落，四周人皆大笑。

　　仓颉愣生生地接过红线，于众人拥护下进了大堂，而后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就拜了堂，待他回过神，只听得红娘喜声喝道:“送入洞房！”一抬头，见得不过到申时，正生疑，天色瞬间变暗，竟是由白日变做了夜间，而他正坐于寝室的大红喜床上，依旧身着喜服，身旁坐着新娘子，床前桌上的喜烛已燃了一半，门窗上贴的红双喜令他顿时清醒过来。他伸出手去，掀开新娘子的盖头，不由得大惊失色，指着她说不出话来，“你，你是…”

　　新娘子婉婉一笑“官人，正是妾身。”

　　仓颉惊得弹立而起，他后退几步，结巴道:“你，你，你是方才在夜哭林的…”

　　新娘子娇笑，褪去身上的喜服，摘下凤冠，只着了件亵衣，其上绣了朵粉艳的荷花。“官人，你我洞房花烛之夜，心里居然还惦念着其他女子么？”她起身，上前拥住仓颉，尽展媚态，曲线玲珑。

　　仓颉红着一张脸，急急挣脱女子的双手，复退几步，抵于朱红的门板上，学着弱水的道：“妖女！你…你从实交代，我如何会在此，又如何会…会与你成亲！”

　　“咯咯咯～”那女子巧笑倩兮。“官人，你可是皇兄亲点的文试状元郎～至于为何会与妾身结为夫妻，自然是你我两情相悦了～”

　　“休得胡言！”仓颉急得满头大汗，“妖女！你，你把弱水姑娘如何了？”他挪动脚步，摸到墙角的竹棍，将其紧握于手中。

　　“官人莫要一直喊妾身妖女嘛～妾身命蒹葭。”那女子一双桃花眼妩媚地看着仓颉，朝着他吹了口气。“官人与妾身洞房之夜，非但不正眼瞧一眼妾身，反而一直提起别的女人，妾身好生难过啊～”她复而卧躺于床上，一脸委屈，雪白娇嫩的肌肤若隐若现。

　　可惜，这般模样若是对上其他男子，确实是无法抗拒的诱惑；但用在仓颉这书呆子身上，可是白白浪费了心思。他别过脸去，道：“妖女！莫要再蛊惑于我！仓颉早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天资愚钝，是无论如何也无可能考中状元的。”

　　蒹葭神色一僵，眯眼打量着他“天下之大，有何事是不可能的？皇兄于前日亲点官人为文试状元郎，当时妾身在场，可是听得真切。”她魅惑道。

　　仓颉忽然沉默，良久，叹道：“不，不可能。仓颉痴于念书是没错，可从未想过要老取功名。若仓颉有朝一日真成了状元，那只能说明，仓颉在做梦。”

　　蒹葭脸色剧变，“为何？若官人不愿考取功名，为何要终日埋头于书卷？”

　　仓颉轻声自嘲“仓颉自幼便想练就一身好武功，随父亲征战沙场，精忠报国。不料却是个习武废材，非但体内存不得半点真气，还体弱多病。被兄长耻笑，被外人瞧不起，就连父亲也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将我驱出王府。仓颉虽为读书人，却志不在文，在武矣。”他越道，越激动，双手紧握着烛台，眼中似有火苗在跳动。

　　蒹葭未曾料到一介书生竟会有如此志向，不由得一楞，又娇笑道：“只要是官人所愿，妾身便会替官人办到。”

　　仓颉面色颓然，“姑娘还是放过仓颉罢，梦终究是梦，纵然有万般好，却不是仓颉所愿。”

　　蒹葭怔住。她身为梦妖，于夜哭林的几千年中，遇过各种各样的男子，得意也好，失意也罢；富庶也好，贫困也罢，只要是男子，皆抵不住自己内心的欲望，亦抵不住她的诱惑，被她吸尽精气，弃尸于荒野。

　　百年前被负心人所弃后，她便明白，世间男子皆薄凉，心中有怨恨，便放弃轮回转世，做了怨鬼。修炼千年，吞食天地灵气得以化为人身，自此开始吸食天下男子的精气。这些将女子当做工具的男人呵，疏不知，自己已变成了她手中的玩偶，在她制造的梦中悄然死去。她要让天下所有男人，为她幻灭的幸福陪葬！

　　早先遇到仓颉二人之时，她本以为他和其他负心男子并无不同，便把他引如梦中，此刻看来，是她错了罢？她凄然一笑，“官人，这是妾身为官人造的梦，只要官人所愿，一切皆可成真，如此不好么？”

　　“你错了。”仓颉叹道：“仓颉自知根基拙劣，但也绝非慵懒之辈，更不愿坐享其成。从古至今，能人贤士无一不艰苦勤奋，哪怕负箧曳屣，行深山巨谷，也要持经叩问先达；哪怕穷冬烈风，足肤皲裂，亦要咬牙坚持。他人或欲一朝成名，一梦成真，然并非仓颉所愿。仓颉只欲安生本分，即使终不能成心中大志，亦无悔矣。”

　　蒹葭恍然，刹那间，梦境如镜子般破碎。

　　身旁风景不停变幻，下一秒，二人已然站在了一座山顶上。山下云雾缭绕，即便是下山的路也看不甚真切。仓颉环顾四周，见得山上草木灵秀，曲径幽美。于二人正前方有一宫殿，飞阁翔丹，一门一柱，皆由朱红的桐木制成。其工艺之精美，体势之宏伟，令人咋舌。于殿旁，一条瀑布似由九天上飞泻而下，气势磅礴。而于殿门的正上方有一匾额，其上写有三个清秀而潇洒的大字——清水殿。他转头看向一旁的蒹葭，道：“妖女，把我带来此地做甚？"“妾身看官人甚是挂念那弱水姑娘，只好把官人带入她的梦里咯~”她甚是幽怨地看了一眼仓颉，而后举步向清水殿走去。“那弱水姑娘可就在这殿内，官人且随妾身来~”

　　清水殿内，每日随师父习武修身，对弈品茶，弱水只觉过了千年一般。生活恬静平淡，正是她一直所求。心中隐约觉得这般有什么不对，却在见到师父的笑颜后释然。若是能一直与师父这般生活下去，就算是梦又如何？就让她守着这美好而虚幻的幸福罢。她展颜。瀑布旁的偏殿，落梅似雪。树下那抚琴的女子一头白发垂落至地面，脸上的表情温婉而溺宠。弱水持剑，和着琴音起舞。

　　风起，雪白的花瓣飘起，落在她的发间，弱水剑发出的破空声往复不歇。白梅被剑气削为两半，晃晃悠悠落于脚边。剑法招式看起来不像是练剑，倒觉得是在随剑起舞，轻捷的身躯在空中婉转起舞，墨黑的秀发随着剑在空中轻舞飞扬，加之漫天遍地的白梅，当真如诗如画。

　　仓颉一入殿，看到的便是此番景象，不由得看的痴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他喊道：“弱水姑娘。”

　　听得仓颉的声音，树下的白发女子手指一僵，脸上的笑容隐去，“水儿，你带了客人来见为师吗？”

　　弱水收回宝剑，向仓颉看去，她蹙眉，心中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一般，细想，却又记不起来，有些奇怪。“有几分面熟，却不曾相识。”

　　“如此，水儿，你便替为师将他杀了罢。”那白发女子抱着琴起身，对弱水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