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负如来不负卿之湖心亭》水与墨

3、夏初临（二）

　　河坊街是陵州最繁华的街道，临着碧梧江。碧梧江是南晋重要的水路要道，北接漕运码头，东南接着浣玉湖。今年的祭台设在浣玉湖的湖心亭。星相师计算，湖心亭是今年观月的最佳的地点。浣玉湖本身因月色美丽而得名，今年祭坛又设在湖心亭，真真是占尽了天时地利。据说，皇上今年将乘御舟，在湖上拜祭。这一次祭月仪式，当真是值得期待。游行的队伍到浣玉湖，必经河坊街。所以才刚到下午，河坊街已经是人潮汹涌。

　　风流倜傥如慕予枫早就打探清楚了整个游行的的路线，他在河坊街上晃荡了一下午，侦察最佳观舞地点。老听人说今年的“龙女拜月”将如何如何精彩，慕予枫早就望眼欲穿了。长这么大还没亲眼目睹过“龙女拜月”，十年前的那一次祭月仪式的前几天，他调皮从花园假山上摔下来折了腿。于是只有满心不甘地躺在床上，听罗美薇那小丫头绘声绘色地描述游行有多么热闹，“龙女拜月”有多么美丽——尽管她只远远地看着了一个影子，也已经有了足够炫耀的资本，十岁的慕予枫听得是羡慕嫉妒恨，只恨自己没能亲眼目睹——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年呢，而自己就浪费了一个！

　　罗美薇游荡到河坊街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河坊街的人是摩肩接踵，联袂成云，罗美薇见缝插针，左突右冲，一边往前挤，一边搜寻着慕予枫的身影。凭她对他的了解，一定早就物色好了最佳位置。她又着急又生气，眼见着夜幕降临，月亮的半个脸已经出现在天边，两边杏花树上挂着的灯笼也亮了，她还没前进多少，慕予枫也不见人影，还被人踩了好几脚，疼得她龇牙咧嘴。罗美薇一个千金小姐，哪受过这个罪，只恨慕予枫不带她玩，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了他几千万句，委屈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发誓一会儿找到他非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月亮斜挂在柳梢的时候，九十九声礼炮齐鸣，伴随着在天际炸开的璀璨烟火，丝竹乐起，环城游行开始了。

　　游行的队伍由五位德高望重的老者领路，一对麒麟开道，龙灯队伍打头，后面是浩浩荡荡的各色群众组成的队伍。按南晋传统，龙灯共九节，舞龙灯的必须是女子。“龙女”在最前面，手持“龙珠”，引领着龙灯。龙身由九个女子支撑，一路舞出各种花样：蟠龙戏珠，火龙腾飞，游龙戏凤，蛟龙入海……这十个女子，从小便在一起长大，彼此之间心意相通，将一条龙舞得风生水起，璀璨生姿，当真如神龙下界，围观群众纷纷鼓掌喝彩。跟随在龙灯后面庞大的游行队伍，更是精彩纷呈，有装扮成各种动物的，有踩着高跷的，有表演各种民间绝活的，载歌载舞，好不热闹。龙灯穿过陵州城的大街小巷，凡是龙灯经过的人家，都在门前设了八仙桌，摆上两碗白茶，几碟瓜果，点三炷香，恭迎龙灯。不少人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情不自禁地加入了游行的队伍，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容，眼里都含着赞叹。熙和盛世，怎能让人不感到自豪和骄傲呢。

　　月亮升到半空中的时候，游行的队伍到了河坊街。

　　人们早已退到两边，将道路让了出来，恭迎龙灯经过。罗美薇挤在人群中，拼命踮着脚望，也顾不得去找慕予枫了。锣鼓点急促地敲起，一对麒麟腾转挪移，那“龙女”双手高举着“龙珠”，在龙灯前面逗龙。这一出叫“蛟龙戏珠”，“龙珠”上下翻飞，那龙也跟着摇头摆尾，仿佛在云雾中穿行。初夏，晚风清凉，风过杏花落，飘飘洒洒。熙和三十七年五月十五的陵州城，宛如人间仙境。队伍缓缓地向浣玉湖行进，围观的群众们也跟着游行的队伍走，罗美薇被携裹在人潮里，不由自主地跟着人流向前挪动。

　　队伍在湖边站定，待拜见了南晋王，吉时一到，便踏上通往湖心亭的木桥，登上祭坛。明月倒映在湖面上，微风吹拂下散成千万碎玉，“浣玉”之名不虚。南晋王的御舟早已等候在湖面上，明黄色的画舫晴彩辉煌，南晋王威严地坐在舫中，左右分别是盛装的王后和贵妃。御舟两旁整齐地排列着公子王孙的画舫，数量虽多，却井然有序，一派皇家雍容的气度。

　　南晋王楚奕昭缓缓起身，河坊街上万民下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地动山摇。百姓深深地爱戴这位给他们带来幸福生活的明帝，这一声“万岁”不少人确实是发自肺腑。那引着龙灯的龙女，双手高举龙珠，并不下跪，只朝着南晋王微微一躬身，她身后那条龙便也跟着一点头。南晋王满意地一挥手，示意平身，然后缓缓坐下。锣鼓点再次响起，河坊街又喧闹起来。计时官和星相师一左一右站在祭坛两旁，紧盯着月亮，等待着时刻。罗美薇在起身时无意中一抬头，发现离湖最近的一棵杏树梢上坐着的身影好生熟悉。定睛一看，正是她苦苦找了一下午的慕予枫。

　　罗美薇立刻兴奋起来，奋力挤开众人，终于到了树下。“予枫哥哥！予枫哥哥！予枫！慕予枫！”罗美薇在树下变着法子喊，慕予枫就是不理她，只自己看得如痴如醉。罗美薇大怒，提起裙子，三下两下就上了树。

　　慕予枫看得正入神，忽然觉得背后被拍了一下，一回头，便看见十六年来再熟悉不过的，罗美薇那张怒气冲冲的俏脸。

　　慕予枫大惊，“你……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哼，你不带我玩，本千金有的是办法！”罗美薇撇撇嘴。“你……”慕予枫气结。罗美薇朝下一望，心里暗服慕予枫这小子确实找了个好地方，正待夸赞两句，忽又想起这一下午所受的苦楚，顿时积攒了半天的委屈和愤怒便全数发泄在慕予枫身上。“你说，为什么出来玩不带我？明明知道人家一个人在家里会无聊，这么热闹的时候，居然只顾自己跑出来！害本小姐在家受了一上午的累，又在街上挨了一下午的挤！”“我……”平时面对姑娘伶牙俐齿的慕予枫这会儿被罗美薇噎得无话可说，那方还不依不饶，“刚才我在树下叫你半天，你都不理我，非要本小姐屈尊亲自爬上来，你是越来越不把本小姐放在眼里了！”

　　罗美薇说得起劲，顺手就将慕予枫一推——本来平日里二人拌嘴，她说得兴起时经常把慕予枫这样一推，慕予枫开始没少被她推跟头，后来一跟她吵架便有了防备，时时预备着她会动手——这时事发突然，慕予枫还没回过神来，被罗美薇一推，一下子失了重心，身子一歪就朝树下栽去——树下，就是波光粼粼的浣玉湖……

　　突然间一声炮响，吉时到了。